贾张氏正在借着最后一点天光纳鞋底。
听到儿子的哭声,心里一紧,手里的针“噗”一下扎进指头肚里。
血珠子当时就冒出来。
她“哎哟”一声,赶紧把手指头塞嘴里吮了吮,血腥气混着唾沫,心里的火气比指尖的疼更厉害。
“哭!哭什么哭!又怎么了?谁给你气受了?”
贾东旭抬起头,那张脸又黄又瘦。
此刻挂着两条脏兮兮的泪痕,眼窝深陷,哪还有半点新晋二级工的精气神。
“他们……他们都拿我当猴耍……”
他抽抽噎噎地哭诉着。
把白天在车间受的窝囊气,添油加醋地全倒出来。
说得自己好像是那戏文里,被冤枉死的窦娥。
“那帮王八蛋,变着法地挤兑我!说我‘死马当活马医’,还问我是不是要练‘金刚指’……妈,他们这是戳我的肺管子啊!…”
“以前师傅在,谁敢这么跟我说话?现在好了,师傅病了,没人给我撑腰了…”
“我这二级工,当得还不如个学徒工呢!妈,这日子没法过了!”
贾张氏听着儿子的哭诉,心疼得跟针扎似的。
可这心疼,转瞬就变成滔天的怒火。
好啊!
易中海!
你个老不死的王八蛋!
你自己评上七级工,在厂里风光无限,就把我儿子扔在一边不管了?
装病?
我儿子在外面,被人踩在脚底下当泥捏,你倒是在家里躺得舒坦!
拿我们贾家当什么了?
垫脚石吗?
用完了就一脚踢开?
贾张氏“蹭”地一下站起来,把手里的鞋底往炕上狠狠一摔,发出“啪”的一声闷响。
“你给老娘等着!”
她一拍大腿,一双三角眼里冒着凶光。
“你师傅不管你,老娘去给你找说法!我倒要问问姓易得,他这个师傅是怎么当的!”
说完,她也顾不上换鞋,趿拉着一双磨得快露脚趾的布鞋。
像一阵黑旋风,呼地一下就冲出家门。
她一路横冲直撞,穿过中院,直奔一大爷家。
“砰!”
一声巨响。
易家的门,被她一巴掌给生生拍开,门框都跟着震三震。
屋里。
一大妈正小心翼翼端着药碗,一勺一勺伺候易中海喝药。
易中海本来就气得七荤八素,被这动静吓得一哆嗦。
刚喝到嘴里的一口药没咽下去,连带着碗里剩下的半碗黑乎乎的药汁,全洒在前襟上,一片狼藉。
“谁啊!奔丧呢!”
一大妈气得张口就骂。
一抬头,看见门口站着的是贾张氏,那张胖脸黑得跟锅底一样。
她脸上的火气顿时就矮了半截,心里咯噔一下。
贾张氏可不管那个。
一进门。
她眼皮都没抬一下去看床上的易中海。
直接往门槛里一坐,两条腿一盘,双手“啪啪”地就往自己大腿上拍。
“哎哟喂!我的好大爷啊!你可不能再躺着了啊!”
那哭嚎声,九曲十八弯,嗓门尖得能把房顶的瓦片给掀了。
“我们家东旭在厂里,都快被那帮天杀的给欺负死了啊!…”
“人家指着他的鼻子骂,拿他当猴耍!你这个当师傅的,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不管啊!”
易中海躺在床上,本来就灰败的脸色。
此刻更是青一阵白一阵,嘴唇都开始发紫。
他万万没想到,贾张氏竟然敢在这个时候,冲到他家里来“逼宫”!
这是把他当什么了?
给贾东旭擦屁股的夜壶吗?
用得着的时候拿出来,用不着了就嫌臭,一脚踢到墙角?
一股腥甜的血气,直往他喉咙里冲。
他撑着身子想坐起来,指着贾张氏,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贾张氏见他没反应,哭嚎得更来劲。
干脆手脚并用,在地上撒起泼来,一边打滚一边哭骂。
“你评上那七级工有什么用啊!连自己的徒弟都护不住!你就是个摆设!…”
“我告诉你易中海!你今天要是再装死不起来,不去厂里给我们家东旭撑腰!你这个养老的爹,我们贾家……我们贾家可就不认了!”
“养老”!
这两个字,像两把烧红的铁钳,狠狠夹住易中海的心脏,然后猛地一拧!
这是他一辈子的执念,是他所有算计的终点。
现在,贾张氏竟然用这两个字来捅他的心窝子!
“你……你……”
易中海猛地从床上一挣而起。
眼睛瞪得像铜铃,死死盯着在地上撒泼的贾张氏,眼珠子都快从眼眶里凸出来了。
他一口气没提上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
紧接着。
易中海剧烈咳嗽起来,咳得整个人都蜷缩成一团,好像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噗——”
一口鲜血,猛地喷出来,溅在灰白的床单上,像雪地里开出的一朵红梅,刺眼又妖艳。
易中海眼皮一翻,身子一软,直挺挺地就往后倒了下去。
这次,是彻底气晕过去了。
“老易!”
一大妈吓得魂飞魄散,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她疯了一样扑到床边,又哭又喊,使劲摇晃着易中海。
然后,她猛地转过身。
通红的眼睛死死瞪着还在地上发愣的贾张氏,那眼神恨不得把她生吞活剥。
“你这个丧门星!你滚!给我滚出去!”
她像一头发怒的母狮,冲过去连推带搡,把贾张氏推出门外。
“砰”的一声,门被重重关上。
屋里。
传出一大妈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院里,顿时乱成一锅粥。
贾张氏被推出门外,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她听着屋里的哭喊,心里也有些发慌。
但转念一想,自己是来给儿子讨公道的,有什么错?
“没用的老东西!说两句就晕了!中看不中用!”
她自知理亏,不敢多留。
嘴里嘟嘟囔囔地咒骂着,夹着尾巴灰溜溜地跑回家。
…………
后院。
刘海中家。
他正坐在桌边,就着一盘花生米,滋溜滋溜地喝着小酒。
中院那声尖叫,还有接下来的哭喊,他听得一清二楚。
他放下酒杯,竖起耳朵,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
先是惊讶,然后是狂喜。
最后是抑制不住的兴奋,肥肉堆成的脸笑成一朵烂菊花。
他立刻意识到,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易中海,那个压他一辈子的老东西,这次是彻底垮了!
被自己宝贝徒弟的不讲理老母亲,给活活气晕了!
这下。
他还有什么脸面,在院里当一大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