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疗舱。
消毒水的味道,和舰桥里那种凝固的恐惧,是两种不同的冰冷。
王雪站在一片惨白的光线里,盯着自己个人终端上那个刚刚接收到的,名为“样本零号”的加密文件。
像盯着一只休眠的毒蝎。
“王博士……”一个年轻的医疗官,李,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您需要……镇定剂吗?”
王雪的视线,没有离开屏幕。
“我需要答案,李。不是镇定剂。”
“可舰长的命令……”
“他的命令是让我分析。”王雪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像是被刚才的对峙抽干了所有情绪,“那就分析。”
她的手指,终于点在了文件上。
解压。
打开。
无数的数据流,瞬间铺满了她的屏幕。
没有图像,没有声音。
只有最原始的,代表着生命体征崩溃、神经信号紊乱、信息熵急剧增加的冰冷数字。
十六条生命,被压缩成了几千兆字节的日志。
李忍不住看了一眼,立刻别过头去,脸色发白。
“这……”
“这是林渊的战利品。”王雪说。
她开始快速地滑动数据,目光如炬,像是在一片数字的坟场里,寻找着凶手的脚印。
“李。”
“在,博士。”
“我需要你绕过舰桥的主数据库,给我调阅过去四十八小时,全船所有区域的环境传感器日志。”
“空气成分,微重力波动,电磁频谱,任何异常读数,我都要。”
李的表情,有些为难。
“博士,这……这是越权操作。舰长把防火墙提到了战时级别,我……”
王雪终于抬起头,看向他。
她的眼神,让李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那是一种和林渊相似的,绝对专注的眼神。
一种为了得到结果,可以无视规则的眼神。
“他要一份报告。”王雪一字一顿,“我就给他一份,连他自己都想不到的报告。”
“我要知道,那东西,到底是怎么出现的。”
“我要知道,他究竟,隐瞒了什么。”
d区七号走廊外。
高能物理屏障,发出低沉的嗡鸣,将这条走廊,彻底变成了船上的一座孤岛,一座坟墓。
张磊的两个手下,一左一右,守在屏障前。
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
老刘,一个在船上服役了十年的老兵,终于忍不住了。
“头儿。”
张磊没有回头,只是看着那道闪着微光的屏障。
“说。”
“就这么……把他们扔在里面?”老刘的声音,很粗,很沉,“马文,还有那几个兄弟,他们……”
“他们是污染源。”张磊打断他,复述着林渊的命令。
每一个字,都像在嚼玻璃。
“狗屁的污染源!”老刘的火气,上来了,“我只看到舰长把马文当成了一把枪!用完,就和子弹壳一起扔了!”
“这是命令,刘。”张下磊的声音,冷了下来。
“我他妈知道这是命令!”老刘上前一步,几乎贴着张磊的后背,“可我们是安保队!不是他的清洁工!我们的职责是保护船员,不是给他们收尸,还他妈不准安葬!”
张磊猛地转过身。
他的眼神,像冰。
“那你想怎么样?”
“你想冲进去,把他们的尸体搬出来,然后让那种看不见的鬼东西,爬满整艘船?”
“你想让舰桥里的人,让医疗舱里的人,让所有剩下的人,都变成d区七号走廊里的样子吗?”
老刘被问得哑口无言。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拳头攥得死紧。
“我……”
“我们是军人。”张磊盯着他的眼睛,“军人的天职,是服从命令。尤其是在战场上。”
“可战斗已经结束了!”
“你确定?”张磊反问。
老刘愣住了。
张磊的目光,越过他,望向了舰桥的方向。
“我只知道,当舰长说战斗还没结束的时候,你就最好相信,客人……还在路上。”
他拍了拍老刘的肩膀,那动作很重。
“守好你的岗位。这是我们现在唯一能做的事。”
老刘看着张磊转身离去的背影,眼中的怒火,渐渐被一种更深的,无力的东西所取代。
是迷茫。
舰桥。
这里的寂静,比d区的死亡走廊,更加令人窒息。
每个人都像一尊上了发条的雕像,精准地执行着自己的工作,不敢有多余的动作,不敢发出多余的声音。
舰长的背影,就是悬在他们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陈教授脸色灰败,机械地整理着数据。
他不敢再看那些日志,只觉得每一个字符,都在尖叫。
他甚至不敢去看林渊。
他怕从那个背影里,看出自己即将被“格式化”的命运。
“导航。”
林渊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响起。
整个舰桥的人,都像被电击了一样,身体齐齐一僵。
导航官几乎是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舰长!在!”
“设定新航线。”
“目标,开普勒-186f。”
导航官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
“开……开普勒-186f?”他结结巴巴地说,“可是舰长,那里……我们三个月前才勘探过,是一颗死星。没有任何价值。而且,那会让我们偏离预定航道,延误……延误至少三周。”
“我知道。”林渊说。
他的语气,就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一样平淡。
“可是……舰队司令部……”
“在我拿回这艘船的控制权之前,‘远航者号’,不接受任何来自外部的指令。”
林渊转过头,看了导航官一眼。
仅仅一眼。
导航官就感觉自己像被深空的真空吸住了,无法呼吸。
“设定航线。”林渊重复道。
“是……是,舰长。”
导航官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控制杆。
主屏幕上,猩红的“一级战斗状态”字样下,一条新的航行轨迹被规划出来。
像一道优美而绝望的弧线,刺向一片已知的,绝对的虚无。
所有人都看着那条航线。
没人明白为什么。
没人敢问为什么。
他们只知道,这艘船,正在驶向一个比任何未知都更可怕的地方。
一个由他们的舰长,亲手指定的,坟墓。
林渊转回身,不再理会身后的骚动。
他的手指,在自己的私人控制台上,敲下了一串复杂的指令。
一个独立的,与舰船主系统完全隔离的加密文件,被打开了。
屏幕上出现的,不是星图,不是数据。
是一幅画。
一幅古老的,来自地球的东方木刻版画。
画中,是一座宏伟、空旷的古宅。
宅子的每一扇门,每一扇窗,都大开着。
门外,是深沉的,没有星辰的夜。
几个模糊不清,如同墨渍般的人影,正排着队,缓缓地,走向那洞开的大门。
画的下方,有两个古朴的汉字。
【夜宴】
林渊看着那幅画。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打扫干净屋子,只等客来。”
他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道。
战争,远未结束。
真正的宴会,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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