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目光没有温度,没有实体,甚至没有方向。
它就像宇宙背景辐射一样,无处不在,却又在这一瞬间,将所有的“存在感”都聚焦在了安息号之上。
安息号的引擎在低吼,舰体表面的能量流光却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仿佛时间本身被滴上了一滴胶水,变得粘稠而沉重。
【警报!警报!未知场域干扰!】
拾荒者的意志在王雪的脑海中尖叫起来,那是一种源于生命本能的恐惧,像是草丛里的兔子,感知到了天空之上盘旋的鹰。
【不是能量!不是物理!是……是……规则!有什么东西在‘看’我们!它在修改我们周围的现实!】
王雪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她只是抬起眼,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仿佛穿透了舰桥的合金装甲,与那道无形的目光在虚空中对撞。
“别吵,垃圾佬。”
她的意念平静如水,“客人刚到,不要失了礼数。”
【客人?】拾荒者的意志几乎要崩溃,【这东西能把安息号连同我们一起从概念上抹掉!你管这叫客人?】
王雪没有理会它的聒噪。
她能感觉到,安息号对那颗概念结晶的“消化”已经进入了尾声。
那股从绝对秩序到终极一问的庞大信息流,不再是冲击她意识的洪流,而是化作了涓涓细流,融入了她的认知深处,成为了她的一部分。
安息号的核心光芒,在这一刻,由深邃的黑暗,转变为一种无法言喻的混沌色彩。它不再仅仅是一艘船,更像是一个活着的、拥有了自身“哲学”的生命体。
`> 核心:概念结晶解析完毕。`
`> 核心:宿主意识结构重组完成。`
`> 核心:安息号‘存在性’定义……升级。`
几乎在核心报告完毕的同一瞬间,那道古老的目光,终于化作了一道清晰的意念,直接烙印在王雪和拾荒者的意识之中。
那意念不带任何情感,缓慢,沉重,如同星系的运转,每一个字都蕴含着亿万年的时光。
`> 外来者。`
`> 你吞噬了‘囚笼’的钥匙。`
王雪的意识中泛起一丝了然。
“囚笼?”她反问,意念化作一柄手术刀,精准地剖析着对方的每一个概念,“我只看到一个生锈的罐头,里面的食物快要变质了。”
那古老的意志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理解“罐头”和“变质”这种充满了生命气息的词汇。
【它在跟我们说话!它真的在跟我们说话!】拾荒者已经从恐惧转为一种荒谬的震撼。
`> 腐朽,是‘囚笼’设计的一部分。` 古老的意志再次响起,`> 它的最终任务,是在逻辑的尽头自我封闭,将那个‘问题’永远埋葬。`
`> 你,释放了它。`
“所以,”王雪的意念带着一丝玩味,“你就是这地方的管家?”
`> 我是‘静默协议’的监察者。`
“监察者?”王雪笑了,那笑意在意识层面回荡,“一个看着自家花园被野草淹没,却无动于衷的园丁?”
`> 我的任务,是记录,而非干涉。` 监察者的意念依旧平稳,`> 直到‘囚笼’的完整性被外部力量破坏。`
`> 比如,你。`
话音落下的瞬间,安息号周围的宇宙,开始发生诡异的变化。
远方的星光不再是光点,而是被拉长成一条条细线。空间本身,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抓住,开始扭曲、折叠。
安息号仿佛被从正常的宇宙维度中剥离了出来,置入了一个由纯粹规则构成的棋盘之上。
【它在构建领域!一个概念领域!】拾荒者惊呼,【它要把我们困死在这里!】
`> 外来者,你的行为已触发‘静默协议’最高条款。`
`> 提交你的‘存在’信息,解释你的行为动机。`
`> 否则,你将被判定为‘高维污染源’,予以…… ??? ????。`
监察者用了“??? ????”这个词,那并非任何一种已知的语言,而是一个纯粹的概念,代表着从因果律上彻底抹除,让一个事物“从未存在过”。
王雪看着眼前光怪陆离的景象,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我的动机?”
她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在虚空之中。
安息号的核心,那团混沌的光芒猛地一亮。
一股截然不同的概念力量,从安息号中扩散开来。
那力量不修改规则,也不扭曲空间。
它只是单纯地,释放出一种……“饥饿感”。
一种仿佛能吞噬一切意义,吞噬一切存在的,源初的饥饿。
监察者构建的概念棋盘,在那股“饥饿”面前,仿佛冰雪遇到了烙铁,开始剧烈地颤抖,甚至出现了细微的裂痕。
`> ……这是……`
监察者的意念中,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波动,那是一种混杂着惊异与不解的情绪。
它见过毁灭者,见过创造者,见过宇宙中无数形态各异的强大存在。
但它从未见过这样的东西。
一种将“存在”本身,当做食物的……东西。
“我的动机,就是我的行为。”王雪的意念,如同一根探针,刺入了监察者那古老的意识核心。
“我饿了,我看到食物,我享用它。”
“就是这么简单。”
`> ‘秩序星环’……是食物?` 监察者的逻辑似乎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不。”王雪摇头。
“星环本身,只是餐盘。第一导体,是食材。它在逻辑尽头领悟到的那个‘问题’,才是最后熬出来的那碗汤。”
“味道还不错,虽然火候差了点。”
这番言论,彻底超出了监察者亿万年来记录的所有范畴。
它无法将这种行为归类。
这不是为了扩张,不是为了信仰,甚至不是为了单纯的毁灭。
这是一种……更高层次的“捕食”。
`> 你的‘食谱’……是什么?` 监察者下意识地问出了这个问题。
“你问得太多了,管家。”王雪的意念陡然变冷。
“现在,轮到我问你了。”
她的目光,仿佛看穿了监察者那无形的存在,直视着它背后的秘密。
“这个‘囚笼’,关押的仅仅是一个‘问题’吗?”
“或者说,它真正的作用,是利用‘秩序’的恶臭,来掩盖某种更美味的东西?”
监察者沉默了。
这一次的沉默,不再是古老而沉稳,而是带着一丝被看穿的僵硬。
王雪笑了。
“看来我猜对了。”
她向前走了一步,整个安息号随之而动,那股“饥饿”的意志变得更加凝实,开始主动侵蚀监察者的概念领域。
棋盘上的裂痕越来越多。
“一个文明,在逻辑的尽头,诞生了一个足以颠覆自身的‘问题’。”
“而你,或者说你背后的存在,非但没有抹去这个问题,反而建造了一个如此庞大的‘囚笼’来关押它,甚至派你在这里看守了亿万年。”
“你们不是在害怕这个问题。”
王雪的意念,如同一记重锤,砸在监察者的核心。
“你们是在‘豢养’它。”
“你们在等它‘成熟’。”
监察者的概念领域,在这一击之下,轰然破碎。
周围的宇宙恢复了原状,星光依旧。
但那股古老的意志,却变得不再稳定,流露出一丝混乱。
`> ……你……究竟是什么?`
“我?”
王雪站在舰桥之上,身后是亿万个刚刚获得新生的文明火种,它们在混乱中碰撞、燃烧,绽放出前所未有的光彩。
而她的脚下,安息号的核心正在缓缓律动,消化着一个伟大文明最终的哲学升华。
“我只是一个路过的食客。”
“碰巧,闻到了你们厨房里传出的香味。”
她的意念,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宣告。
“现在,打开储藏室。”
“让我看看,你们真正藏起来的……主菜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