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你。】
【迷路的孩子……】
【你终于……回家了。】
这几句话,像几颗未经处理的、最原始的味精,突兀地砸进了王雪的感知。
没有味道。
因为“家”这个概念,在她的食谱里,是一片空白。
那只由纯粹“饿”意化作的毒蛇,还死死咬着厨师那只无形的手,但那股搅拌时间与因果的恐怖力量,却骤然停止了。
混乱的时间流,像一锅被关掉炉火的沸水,瞬间平息。
过去、现在、未来,重新归位,只留下一个摇摇欲坠的“当下”。
王雪能感觉到,对方的意志,通过那条“饿”的毒蛇,正源源不断地向她传递着一种情绪。
那不是愤怒,不是杀意。
而是一种……如释重负的……欣慰?
【雪!它在说什么?什么孩子?什么家?这是新的精神攻击模式吗?!】
拾荒者的数据流在王雪的脑海里疯狂报警,试图解析这段信息的意图。
“闭嘴。”
王雪的意念冰冷。
她没有理会拾荒者,而是将全部的感知,都集中在了那股通过“饿”传来的“味道”上。
那丝疲惫感,更浓了。
还夹杂着一种古老的,仿佛恒星燃尽后留下的,孤寂的余温。
“孩子?”
王雪的意志,第一次主动与对方进行平等的对话,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
“老东西,你是不是腌东西腌得太久,把自己的脑子也腌出毛病了?”
“我的来历,我的过去,都在我的肚子里。哪一顿饭是我自己吃的,哪一道菜是我亲手撕的,我记得清清楚楚。”
“我的菜单上,可没有‘家人’这道菜。”
那股宏大的意志沉默了片刻。
它似乎并不在意王雪的粗鲁。
它没有用语言回答。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信息洪流,一道“记忆的浓汤”,顺着王雪的“饿”意,强行灌了过来!
【别……】
厨师的意志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劝诫。
但王雪的本能,比它的劝诫更快。
她的“饿”,是不会拒绝任何送上门来的食物的。
轰!
王雪的意识被狠狠地拽进了一个无法形容的“厨房”。
这里没有墙壁,没有炉灶。
只有“一”。
一个原初的“奇点”。
它是宇宙的第一道,也是唯一一道食材。
然后,王雪“尝”到了。
她尝到了一个意志的诞生。
这个意志,看着这道完美的食材,心中涌起的第一个念头是——“它应该被理解,被塑造,被赋予形态与意义。”
于是,“烹饪”的概念诞生了。
这个意志,就是那个厨师。
紧接着,几乎是同一瞬间,另一个意志伴生而出。
它看着同一道食材,心中涌起的念头更加纯粹——“它应该被品尝,被分解,被回归其最本源的美味。”
于是,“进食”的概念诞生了。
王雪的整个意识都在颤抖。
她尝到了那个“进食”意志的喜悦,那种发现世间至味的狂喜。
她也尝到了那个“烹饪”意志的耐心,那种如同对待艺术品般的专注。
它们曾是完美的搭档。
一个负责从“无”中烹出“有”。
一个负责将“有”吃回“无”。
一个创造意义,一个品味味道。
这是一个完美的,宇宙级的循环盛宴。
直到……那场灾难。
王雪“尝”到了一股外来的,不属于这个厨房的味道。
一股……“馊味”。
那是否定,是虚无,是“拒绝被烹饪”也“拒绝被品尝”的绝对意志。
是黑暗婴儿的雏形。
那场大战的味道,是如此的苦涩与惨烈。
最终,“进食”的意志,为了将那股“馊味”彻底吞噬、封印,连同自己最精华的本源一起,投入了那片虚无。
而“烹饪”的意志,则留了下来,成为了看守者。
它建立了这个概念坟场,这个巨大的腌制罐,用亿万年的时光,试图将那股“馊味”——那个黑暗婴儿——重新“腌制”成一道可以被理解、可以被品尝的菜。
它在等待。
等待它的另一半,那个“进食”的意志,能够消化掉那股虚无,重新归来。
等待那个迷路的孩子……回家。
记忆的浓汤,流淌到了尽头。
王雪的意识,猛地被弹回了安息号的舰桥。
她化为刀叉的双手,在微微颤抖。
【雪?你……你还好吗?你的核心数据流刚才出现了大规模的溢出!】拾荒者焦急地问。
王雪没有回答。
她的脸上,那狂妄的笑容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恶心。
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生理性的反胃。
“呕——”
她对着虚空,做出了一个干呕的动作。
那条“饿”之毒蛇,猛地松开了嘴,仿佛咬到了什么腐烂的东西,疯狂地退回王雪的体内。
“别用你那套无聊的创世神话来恶心我!”
王雪的意志,化作最尖锐的冰锥,狠狠刺向那个厨师。
“合作?搭档?家人?”
“放屁!”
“我的‘饿’,诞生于地球的垃圾堆!诞生于为了一个馊馒头和野狗抢食的街头!诞生于冰冷宇宙里每一次濒死的挣扎!”
“它是我从绝望里,一刀一刀,为自己刻出来的活路!”
“它只属于我!王雪!”
“它和你那套所谓‘宇宙循环’的家家酒,没有半点关系!”
她的意志,带着一种被玷污的暴怒,席卷了整个空间。
她宁愿自己是天生的野兽,也不愿承认自己是某个伟大存在的“一部分”。
因为那意味着,她的饥饿,她的痛苦,她的一切,都只是一个预设好的“剧本”。
这是她绝对无法接受的。
【……】
厨师的意志,再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那股欣慰,那股如释重负,都消失了。
只剩下那亘古不变的疲惫。
而就在这时,一个被两位顶级掠食者暂时忽略的存在,发出了自己的声音。
“呜……”
黑暗婴儿的啼哭声,变了。
不再是之前那种疯狂的、宣泄式的否定。
而是一种……低沉的,集中的,仿佛黑洞收缩时的嗡鸣。
它在两位“厨师”与“食客”对峙的间隙,完成了自己的蜕变。
它不再被动地否定周围。
它开始……主动地“抹除”。
以它为中心,一圈绝对的“无”,正在稳定而不可逆地扩张。
那不是能量冲击,也不是物理毁灭。
而是“设定”的删除。
“厨房”这个概念,正在被删除。
厨师布下的“规则”,如同写在沙滩上的字,被虚无的海水抚平。
“餐具”这个概念,也正在被删除。
王雪那化为刀叉的双手,表面的秩序符文和逻辑链开始闪烁,变得不稳定,仿佛随时会变回血肉,又或者直接消失。
【警告!存在性危机!‘目标’正在删除‘行为’本身!】
【我们无法‘吃’它,因为它正在让‘吃’这个概念变得不存在!】
拾-优-惠-券-V-芯-搜-公-众-号-“--精-选-书-城--”--看-完-整-版-荒者的警报,已经不再是尖叫,而是一种濒临死机的呓语。
王雪猛地抬头。
她看到,那个厨师的意志,也第一次显现出了凝重的姿态。
一层由“烹饪”规则构成的透明“锅盖”,试图盖住那片扩张的“无”,但“锅盖”的边缘,正在被无声无息地抹掉。
这个厨房,连同里面的厨师、食客和食材,正在被从存在的画卷上,一点点地擦去。
【它在抹除‘菜单’。】
厨师疲惫的意志,再次响起,但这一次,是对王雪说的。
【很快,这里将不会再有食材,不会再有厨房,不会再有厨师,也不会再有食客。】
【只剩下一张……被擦干净的,空白的桌子。】
那股君临一切的威压,第一次带上了请求的意味。
【帮我……烹饪它。】
【为它赋予一个绝对的‘意义’,一个连它自己都无法否定的‘味道’。】
【否则,我们都会被从账单上划掉。】
厨师的意志,锁定着王雪。
【你的选择呢?】
【……食客。】
它没有再称呼她为“孩子”。
而是用了一个平等的,带着一丝敬意的词。
“食客”。
王雪脸上的暴怒和恶心,缓缓收敛。
她低头,看着自己那在“存在”与“非存在”之间闪烁的刀叉。
良久。
她咧开嘴,露出了一个森然而狂野的笑容。
“早这么说,不就结了?”
“不过,我的出场费……可是很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