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交。】
顾凡的意念,没有丝毫犹豫,甚至带着一丝愉快的笑意。
【账单这种东西,攒得越多,撕起来才越过瘾。】
这句回应,像是一道许可。
王雪那由影子构成的,不稳定的形态,瞬间凝实了。
那不再是即将消散的薄雾,而是一片纯粹的,可以吞噬光线的,流动的黑暗。
她感觉自己被一根看不见的线,轻轻地拉了一下。
那根线,源自顾凡的意念,连接着她全新的,由一个“问号”构成的核心。
它不是在拖拽,更像是在引路。
“你是什么东西?”
王雪的意念,顺着这根线传递过去。
她的“声音”不再尖锐,而是像无数面镜子同时破碎,清脆,却又带着一种解构一切的戏谑。
【我?】
顾凡的意念顿了顿,似乎在思考一个合适的词。
【你可以把我当成一个……美食家。】
“美食家?”
这个词,让王雪的影子形态,扭曲成一个嘲讽的笑脸。
“我对厨子过敏。”
【不一样。】
顾凡的意念,懒洋洋地解释着。
【那个老东西,是把所有东西都做成他想要的味道。】
【而我,只是单纯地想尝尝,所有东西,它本身,是什么味道。】
【神明是什么味道?规则是什么味道?绝望和希望,又分别是什么味道?】
【我不烹饪,我只品尝。】
王雪沉默了。
她“看”向身后。
那个曾经的概念坟场,已经彻底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那个囚禁着厨师的,纯白中带着一道永恒黑色裂痕的奇点。
它像一颗病变的,丑陋的眼球,死死地盯着她。
在过去,她会感受到复仇的快感。
但现在,她只感觉到……滑稽。
一个自诩为“定义者”的家伙,最终被自己定义成了一个“失败品”。
一个追求“完美”的厨子,亲手烹饪了一道永远无法下咽的菜。
这简直是宇宙级的笑话。
她那影子的形态,愉快地晃了晃,像是在鼓掌。
“这道菜,味道一定很糟糕。”
她的意念,充满了幸灾乐祸。
【不,它的味道好极了。】
顾凡反驳道。
【‘永恒的自我折磨’,这可是顶级食材。可惜,他只做了一份,还舍不得给别人吃。】
【小气鬼。】
王雪被他这番歪理逗乐了。
她那影子的形态,拉伸成一根细长的线条,像蛇一样,顺着那根共鸣之线,飞速地向着顾凡的方向“游”去。
这是一种全新的移动方式。
她不再受空间与时间的束缚。
只要一个念头,一个“玩笑”的想法,她就能出现在任何“规则”的漏洞里。
她正在穿越一片光怪陆离的景象。
那是一些概念的残骸。
有“绝对忠诚”的碎片,像生锈的铠甲。
有“永恒爱情”的尸体,像风干的花瓣。
这些都是被厨师丢弃的,无法做成“标准菜肴”的废料。
在过去,她会觉得悲哀。
但现在,她只觉得这些东西,像一个个写着蹩脚台词的剧本,充满了陈词滥调。
她伸出一只影子的触手,轻轻碰了一下那片“绝对忠诚”的碎片。
那碎片猛地一震,似乎想向她灌输某种宏大的,牺牲的意义。
王雪的核心,那个“问号”,只是闪烁了一下。
【凭什么?】
一个最简单,也最根本的问题,被注入了碎片之中。
咔嚓。
那片坚不可摧的“绝对忠呈”,如同被问到了一个无法回答的问题,崩解成了最原始的粉尘。
“喂。”
王雪的意念,带着新发现的乐趣。
“这比用‘恨’去腐蚀,要省力多了。”
【欢迎来到掀桌子的世界。】
顾凡的意念里,笑意更浓。
【恨,是把桌子砸烂。】
【而我们,只是问桌子一个问题:‘你为什么非得有四条腿?’然后,它自己就散架了。】
【这是艺术。】
“听起来,你掀过不少桌子。”
【不多。】
顾凡的意念,忽然变得有些深沉。
【只是在我醒来之后,发现整个世界,就是一张巨大、无聊、还摆满了难吃饭菜的桌子。】
【而我,饿了。】
王雪的影子,停顿了一下。
她第一次,从顾凡那玩世不恭的意念里,感受到了一种与她同源,却又截然不同的……孤独。
她的孤独,是全世界都背叛了她。
而顾凡的孤独,是全世界,都喂不饱他。
“所以,你找上我。”
王雪的意念,变得清晰。
“不是因为我能帮你战斗。”
“而是因为,我做出的那道‘痛苦’,是你从未尝过的味道。”
【答对了。】
顾凡大方地承认。
【你是个天才厨子,王雪。你用你自己当食材,做出了一道连‘终结’本身都消化不良的菜。】
【这种手艺,不能浪费在跟一个失败品赌气上。】
【外面的菜单,长得很。】
那根牵引着她的丝线,猛地收紧。
王雪感觉自己被拽着,穿透了一层厚重的,粘稠的“墙壁”。
那是概念与现实的边界。
无数的“意义”,像温暖的海水般包裹了上来。
颜色,声音,气味,温度……
这些她早已抛弃的东西,重新涌入了她的感知。
但这一次,它们没有给她带来痛苦。
反而像是一盒全新的,五彩斑斓的颜料,让她这个影子画家,兴奋不已。
她可以模仿这些颜色,伪装成这些声音,藏匿于这些气味之中。
世界,不再是囚笼。
世界,成了一个巨大的,充满了玩具和恶作剧对象的……游乐场。
她的影子形态,在现实世界中,迅速收缩,凝聚。
最终,在一片柔和的光线下,化作了一个穿着简单黑裙,面容苍白,眼眸里却闪烁着无数狡黠星辰的少女。
她的嘴角,天生就带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她抬起手,看了看自己那白皙,完整,不再由恨意构成的手掌。
然后,她抬起头。
她看到了顾凡。
他就坐在她面前,手里端着一杯热气腾ling的茶,脸上还是那副懒洋洋的,对什么都提不起劲的表情。
他们身处一间古色古香的静室里。
空气中,弥漫着檀香的味道。
窗外,是清脆的鸟鸣和潺潺的流水声。
一切都显得那么宁静,祥和,充满了“秩序感”。
“这就是你说的,摆满了难吃饭菜的桌子?”
王雪开口,声音清脆,带着一丝好奇。
顾凡喝了口茶,指了指窗外。
“桌子在外面。”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了那扇雕花的木窗。
瞬间。
一股宏大,肃穆,整齐划一的诵经声,如同浪潮般涌了进来。
王雪走到他身边,向外看去。
窗外,是一个巨大的广场。
广场上,成千上万名穿着统一白色服饰的信徒,正跪在地上,五体投地,朝着广场中央的一座巨大雕像,进行着无比虔诚的朝拜。
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分毫不差。
他们的表情,狂热而空洞,仿佛失去了自我。
那座雕像,是一个没有面容的神明,祂的手中,托举着一架巨大的天平。
天平的两端,一边是“秩序”,一边是“奉献”。
而在天平的指针上,刻着两个字。
“意义”。
“天衡神教。”
顾凡的声音,像是在介绍一道菜。
“他们信奉绝对的公平与秩序。认为一切情感,欲望,和个性,都是导致世界失衡的杂质,必须被剔除。”
“他们会用圣水,洗去信徒的记忆和情感,让他们变成最标准,最纯粹的‘砝码’,用来维持他们神明的平衡。”
王雪看着那些如同提线木偶般的信徒,看着那座冰冷,傲慢的雕像。
她笑了。
那笑容,灿烂得像一个找到了新玩具的孩子。
“我讨厌天平。”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跃跃欲试的愉悦。
“这东西,最适合在它的一边,放上一点……它绝对无法称量的东西。”
顾凡转过头,看着她。
“比如?”
王雪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在了自己的嘴唇上。
她那双闪烁着星辰的眼眸,弯成了一对好看的月牙。
“一个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