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梯的木板在顾凡脚下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很轻。
很慢。
每一步都踩在酒馆内凝固的空气上。
“谁。”
他往下走了一步。
“在外面。”
他又往下走了一步。
“吵什么?”
这个问题,像一颗石子,投入了名为末日的沸腾油锅。没有激起浪花,只是瞬间沉底,被更庞大、更疯狂的喧嚣所吞没。
门外,是整个世界的尖叫。
是建筑倒塌的轰鸣,是飞船失控撞击的爆炸,是无数生命在绝望中发出的嘶吼。
是凯尔皇子那艘黑色巨舰投下的,死亡的阴影。
这些声音汇聚成一道毁灭的洪流,冲击着酒馆那层薄薄的结界。
青丘月脸色苍白,身后的九条狐尾形成的苍白神火结界,在噪音的冲击下,正泛起肉眼可见的涟漪。
她看着顾凡,嘴唇动了动,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怎么解释?
说您昨天为了睡觉顺手抹掉的那个皇帝,他儿子现在开着一艘能毁灭星辰的战舰,停在咱们家门口,要我们交出您,否则就杀了所有人?
这听起来,比外面的末日还要荒诞。
老人走到了顾凡身边,他浑浊的眼睛里,映着门外天空的火光。
“股东先生。”
“一个没管教好的孩子,在外面发脾气。”
老人的解释,简单,直接。
顾凡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发脾气?
发脾气就可以这么吵吗?
就在这时。
轰!
酒馆那扇崭新的,刚刚修好的门,被一股巨力猛地撞击。
整间酒馆都随之震颤。
门板上,青丘月加持的数十道阵法符文逐一亮起,又瞬间黯淡下去,显然承受了巨大的压力。
“开门!”
“把‘钥匙’交出来!”
“求求你们了,把东西交出去吧,我们不想死啊!”
门外,传来了疯狂的,混杂着哭喊与哀求的拍门声。
绝望的市民,在死亡的威胁下,终于找到了他们认为的唯一生路。
他们不知道“钥匙”是什么。
他们只知道,这间酒馆里,有能换取他们性命的东西。
拍门声,叫喊声,哭嚎声。
新的噪音,隔着门板,像无数根钢针,刺入顾凡的耳朵。
顾凡的眼神,冷了下来。
他没有看门,而是看向青丘月。
“你修的门。”
“不隔音。”
青丘月的身体猛地一颤,脸上血色褪尽。
她耗费了大量妖力,布下了连主神级星舰主炮都能抵挡的防御阵法,却忽略了最基本,也是主人最在意的一点。
隔音。
“抱歉,主人……”她声音发颤,“我……”
顾凡没有听她解释。
他径直走向那扇正在被疯狂捶打的门。
“主人,危险!”
青丘月一步拦在他身前,神情决绝。
“外面已经疯了,让我去处理。”
“你会把他们都杀了。”顾凡陈述道。
“是。”青丘月没有否认。
“杀人。”
“也很吵。”
顾凡绕过了她,手搭在了门把上。
他拉开了门。
门外,是一张张扭曲,疯狂,被恐惧与绝望占据的脸。
当他们看到门被打开,看到那个慵懒得像是没睡醒的男人时,所有人的动作都停滞了一瞬。
然后,更疯狂的浪潮爆发了。
“就是他!”
“抓住他,交给凯尔滨皇子!”
“抓住他我们就能活!”
人群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咆哮着,推挤着,向小小的门口涌来。
顾凡看着他们。
他什么也没做。
只是皱着眉。
然后,整个世界,安静了。
不是比喻。
是物理意义上的,绝对死寂。
那些冲在最前面的人,嘴巴还保持着咆哮的形状,喉咙在用力,声带在振动。
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们身后的人,推搡的动作还在继续,脸上的表情依旧疯狂。
却听不到一丝一毫的碰撞与摩擦声。
整条街道,整座城市,仿佛被装进了一个巨大的真空玻璃罩。
所有人都惊恐地发现,自己失去了声音。
他们能看见同伴脸上的惊骇,能看见远处爆炸的火光,能看见天空那艘缓缓转动炮口的巨舰。
但他们听不见。
听不见自己的心跳,听不见自己的呼吸,听不见血液在血管里流淌的声音。
一种源于存在根基的剥夺感,攫住了所有人的心脏。
恐惧,取代了疯狂。
人群,凝固了。
顾凡满意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他收回目光,抬头,望向天空。
那艘黑色的,如移动山脉般的巨舰,依旧是悬在每个人头顶的断头台。
仿佛感受到了他的注视。
一道百公里高的全息投影,再次在城市中央缓缓成型。
凯尔滨皇子那张俊美而冰冷的面孔,出现在天空。
他的影像扫视着下方陷入诡异死寂的城市,眉头微皱。
他张开嘴,似乎想说什么。
然而,没有任何声音传出。
他那足以响彻整颗星球的,冰冷的宣告,被一种他无法理解的力量,掐死在了喉咙里。
凯尔滨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愕然的表情。
他试着再次开口。
依旧无声。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指挥台,看到所有通讯系统都在正常运转。
但他就是发不出声音。
不只是他,他所在的旗舰舰桥上,所有将军,所有船员,都在这一刻,变成了哑巴。
“我让你说话了吗?”
一个声音,突兀地,清晰地,在凯尔滨皇子的脑海中响起。
那声音不大,不带任何情绪。
却像一根冰冷的钢针,精准地刺入他那高傲的灵魂。
凯尔滨猛地抬头,全息影像的目光,死死锁定了酒馆门口那个渺小的身影。
是你!
他想咆哮,想质问。
但他做不到。
他只能用眼神,传递他的愤怒与威严。
顾凡看着天空那张巨大的,无声开合着嘴的脸。
他觉得,这幅画面,比刚才的噪音,更碍眼。
他抬起手。
对着那巨大的全息投影,轻轻一挥。
像是在驱赶一只烦人的苍蝇。
嗡——
百公里高的全息影像,剧烈地闪烁了一下。
然后,像一个被戳破的肥皂泡,无声无息地,湮灭了。
城市上空,恢复了清澈。
只剩下那艘散发着死亡气息的黑色巨舰。
旗舰舰桥上。
凯尔滨看着自己面前熄灭的全息投影系统,俊美的脸庞因为震惊而微微扭曲。
他从未遇到过这种事。
他的力量,他的科技,他引以为傲的一切,在对方面前,像小孩子的玩具一样,被轻易地……关掉了。
“开火!”
他在脑中,向自己的舰队,下达了最直接的指令。
“目标,那间酒馆!”
“把那里,连同周围十个街区,给我从这颗星球上抹掉!”
他身边的将军们立刻执行命令,一道道无声的指令,通过心灵链接,传达到巨舰的武器系统。
那艘黑色巨舰的舰身之上,成千上万个炮口缓缓张开,幽蓝色的能量开始汇聚。
每一道能量光束,都足以汽化一座城市。
毁灭的气息,笼罩了千星之城。
地面上,所有人都绝望地看着天空,看着那些即将带来死亡的炮口。
酒馆门口。
青丘月和老人,都紧张地看着顾凡。
顾凡依旧只是抬头看着。
他看着那艘庞大的,正在积蓄能量的战舰。
他觉得。
这东西,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噪音源。
他伸出手。
五指张开,对着天空那艘巨舰,轻轻一握。
一个简单的,仿佛要抓住什么的动作。
然后。
匪夷所思的一幕,发生了。
天空之上,那艘如移动山脉般的黑色巨舰,那艘代表着星河帝国最高武力的终极兵器。
它……开始折叠。
它的舰首,像纸片一样,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向内对折。
然后是舰身,舰尾。
坚硬的,由未知合金打造的装甲,在折叠的过程中,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金属扭曲声。
船体内部,正在汇聚的毁灭性能量,被直接压成了最原始的粒子。
舰桥上,凯尔滨皇子和他所有的手下,脸上还保持着发出攻击指令时的冷酷。
他们的身体,连同他们脚下的甲板,他们的王座,被一同折叠。
他们甚至没有感觉到痛苦。
因为连“痛苦”这个概念本身,都被折叠了进去。
在千星之城所有幸存者惊骇欲绝的目光中。
那艘遮天蔽日的庞大巨舰,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慢条斯理地,反复对折。
像在叠一个千纸鹤。
不。
比那更简单。
只是单纯地,把它叠成一个方块。
一个边长不过一米的,漆黑的,表面光滑如镜的金属方块。
它静静地悬浮在半空。
曾经那艘巨舰所有的质量,所有的能量,所有的存在,都被压缩在了这个小小的方块里。
顾凡松开了手。
那个黑色的方块,失去了支撑,开始从万米高空,无声地坠落。
它没有带起一丝风声。
它以一种违反物理定律的姿态,垂直落下。
最终。
噗。
一声轻响。
它落在了城市中央的广场上,深深嵌入了地面,只留下一半在外面。
没有爆炸。
没有冲击波。
没有地震。
只有一个黑色的,安静的,小小的金属方块,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世界,彻底安静了。
街道上,那些陷入无声恐慌的市民,呆滞地看着空无一物的天空,又看了看远处那个小小的黑点。
然后,他们把目光,转向了酒馆门口那个男人。
恐惧。
一种比面对死亡更深沉,更原始的恐惧,爬上了他们每一个人的脸。
人群,像退潮的海水,无声地,疯狂地向后退去。
没有人敢发出一点声音。
他们甚至不敢呼吸。
他们用尽全身的力气,让自己变得更安静,更没有存在感。
生怕自己发出的任何一点声响,会让自己变成下一个被折叠的东西。
酒馆门口,出现了一片巨大的,诡异的,由恐惧构筑的真空地带。
顾凡满意地看着这一切。
他转过身,准备回酒馆。
终于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在他即将踏入店门的那一刻。
他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向身旁的青丘月。
“刚才。”
他的声音,在死寂的街道上,显得无比清晰。
“外面那些人,是因为你,才找过来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