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定落地的那一刻起,清冰室便不再是一个朦胧的念头,而成了一个需要被精确设计的。我拿出了做毕业设计时的全部严谨,只是这次,客户是我自己。
选址成了一切的开端。我骑着那辆二手自行车,几乎踏遍了城市里所有可能的老街巷。我不需要繁华主街的门面,那太吵,太快,与的初衷背道而驰。最终,我停在了一条离大学城不远,却意外安静的青石小街尽头。一个窄小的、之前似乎是家倒闭了的手工饰品店的铺面,正在招租。
推开有些斑驳的木门,阳光正从临街的窗户斜射进来,在布满灰尘的空气里划出清晰的光柱。面积很小,但层高足够,显得并不压抑。最重要的是,窗外能看到一排年岁不小的梧桐树,枝叶的影子落进来,随风轻轻晃动,自带一种与世无争的安静。就是这里了。一种近乎直觉的确认感,让我几乎没有犹豫。
接下来是设计。我拒绝了装修公司提供的、充斥着网红元素的方案。我要的,不是一个被定义好的,而是一种。
我亲手绘制施工图。吧台的高度经过反复计算,要让客人在坐下时,手肘能自然舒适地放置。灯光摒弃了所有直射光源,全部采用漫反射,光线经过一层层亚克力或特殊纸膜的过滤,变得柔和而均匀,如同父亲工作台上那圈温暖的、只聚焦于方寸之地的光。墙壁没有多余的装饰,只粉刷了暖灰色的微水泥,质感粗粝而干净,像一块巨大的画布,未来将由光影和时间的痕迹来慢慢填充。
所有的家具,我都选择了原木。不是光鲜亮丽的新木,而是特意去寻找的、带有天然木疤和细微裂纹的旧木料。请来的老木匠师傅一边打磨,一边不解地嘟囔:别家都恨不得磨得溜光水滑,你这闺女,怎么还专挑有瑕疵的用?
我没有解释。我只是觉得,这些天然的、不完美的痕迹,本身就在讲述时间的故事。它们与清冰室这三个字,气息相通。
最核心的,是操作区。这里被我设计得像一个开放式的实验室,或者说,一个微缩的工作坊。所有的器具——雪克壶、冰铲、量杯、甚至过滤网——都按照使用频率和逻辑顺序,悬挂或摆放在最顺手的位置。定制的冰柜有独立的温区,用以储存不同用途、不同形态的冰。我甚至设计了一个小小的、带水循环系统的石台,用来现场缓慢冻结某些需要特定结晶形态的特调冰品。
每一个细节,都经过无数次推敲和调整。那段时间,我仿佛又回到了大学的工作室,只是这次设计的不是一个孤立的物品,而是一个完整的、可体验的。这个系统需要平衡功能与美感,效率与氛围,更需要容纳我所有关于的、尚未完全成熟的实验性想法。
当硬装终于完成,我第一次独自站在空荡荡的、却已初具雏形的店铺里时,已是深夜。窗外月色清冷,透过干净的玻璃,将梧桐树的影子投在微水泥墙壁上,如同水墨画。空气中还残留着一点油漆和木材的味道,但更多的,是一种等待被填充的、宁静的空白。
我走到操作区后面,打开那盏特意定制的、光线柔和的吊灯。灯光洒下来,笼罩着这片小小的方寸之地。我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冰凉的石制台面,想象着未来在这里,水流声、冰块碰撞声、以及某种安静的期待,将如何交织。
这里,将是我的工作台。不再是绘制线条的绘图板,也不是修理钟表的皮垫,而是一个用温度、材质和味道,去构建微小幸福感的场所。
方寸虽小,足以安放我对抗时间流逝的全部努力,以及我想要分享给这座城市的、一份独特的清冽与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