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无乡的大门在哭泣中开启,门后涌出的却是刺眼的七彩强光和欢快得近乎癫狂的进行曲。众人下意识地眯起眼,待视线适应后,才发现眼前并非预想中沉郁的国度,而是一座极致喧嚣、色彩饱和度拉满的巨型嘉年华。
摩天轮由大笑的嘴巴拼接而成,过山车的轨道是绷紧的神经,旋转木马则是不断变换笑脸的玩偶。空气里弥漫着甜腻到发苦的气味,每个摊位都在声嘶力竭地兜售着“快乐”。
“欢迎来到永无乡!”一个穿着小丑服、嘴角咧到耳根的身影滑到他们面前,声音像是裹了蜜糖的玻璃渣,“在这里,悲伤是违禁品!快乐是唯一货币!来,让我看看你们的‘快乐资格证’!”
它那双巨大的、不会眨动的眼睛,贪婪地盯住了石研脸上尚未干涸的泪痕,以及凌鸢手中那滴承载着悲伤的月光水珠。
“我们没有那种东西。”凌鸢冷静地回答,同时感受到胸前罗盘的微型指针在剧烈震颤,警示着此地规则的诡异。
“没有?”小丑的笑容瞬间消失,面部像融化的蜡像一样垮塌,露出底下空洞的黑暗,“那就——变成乐园的养料吧!”
它猛地一挥手,周围所有的欢声笑语骤然变质。摩天轮上的嘴巴发出尖锐的嘲笑,过山车上传来恐惧的尖叫,旋转木马的笑脸扭曲成狰狞的鬼面。甜腻的空气变得具有腐蚀性,疯狂地试图钻入他们的七窍,要将他们同化成这虚假欢乐的一部分。
“守住心神!”乔雀清叱一声,一道由古籍文字构成的屏障瞬间展开,将那股无形的侵蚀之力暂时隔绝在外。屏障上,《礼记·乐记》的篇章与康德对“崇高”的论述交相辉映,抵抗着扭曲的欢愉。
苏墨月尝试用清心镇魂的古老歌谣对抗这噪音污染,但她的声音一出口,就被更庞大的癫狂音浪吞没。
“不行!这里的‘快乐’规则在排斥和吞噬其他所有情绪!”夏星观测着能量流动,发现他们越是抵抗,周围环境的攻击性就越强。
“快乐是唯一货币……”沈清冰快速分析着,“或许我们不该抵抗,而是……‘支付’?”
“支付什么?我们哪里还有快乐?”胡璃看着自己刚刚写下的、试图描绘真实喜悦的诗句,瞬间被乐园的力量染成虚假的亮粉色,气得差点把笔扔掉。
就在这时,石研默默举起了相机。她没有试图去拍摄那些光怪陆离的设施,而是将镜头对准了同伴们——对准了凌鸢紧蹙的眉头下依然坚定的眼神,沈清冰面对混乱时绝对的专注,乔雀守护大家时的沉静,苏墨月一次次尝试发声的执着,夏星于狂乱中寻找规律的冷静,胡璃诗句被污染时那份真实的不甘与愤怒,以及通过共鸣网络感受到的、秦飒在远方为他们塑造“结构”时那份创造的喜悦,还有竹琳送来“思考之蜜”时那温和的智慧……
这些,在虚假欢笑的映衬下,是如此真实而珍贵。
她没有按下快门,而是将这些真实的、复杂的、远非单纯“快乐”所能概括的情感瞬间,通过胸前的微型指针,全力传递出去。
嗡——!
整个永无乡剧烈地一震。
小丑发出凄厉的惨叫,它那空洞的身体被这些复杂而真实的情感“灼伤”,开始冒出滋滋的白烟。摩天轮上的嘲笑卡壳,过山车的尖叫噎住,旋转木马的鬼面僵住。
“不可能……这是什么……太复杂了……太真实了……”小丑抱着头蜷缩起来,像是无法处理这些远超“快乐”定义的数据洪流。
“这不是你要的‘快乐’。”凌鸢走上前,手中的那滴悲伤泪珠在真实情感的浸润下,非但没有消失,反而折射出更加丰富、更加坚韧的光芒,“这是‘活着’。”
她将那颗凝聚着复杂情感的泪珠,轻轻弹向嘉年华中央那台最大的、不断喷射着虚假彩虹和甜腻泡沫的“快乐核心”。
泪珠触及核心的瞬间,没有爆炸,没有冲击。
只有一片绝对的寂静。
然后,是如同冰层碎裂的清脆声响。
七彩的强光熄灭了,癫狂的音乐停止了,甜腻的气味消散了。巨大的嘉年华如同被抽走了灵魂,所有的设施瞬间蒙上一层灰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锈蚀、崩塌。
小丑的身影在彻底消散前,喃喃道:“原来……这就是‘真实’的重量……”
永无乡的规则,被过于庞大和复杂的真实情感撑爆了。
尘埃落定后,众人发现自己站在一片荒芜的空地上,脚下是破碎的齿轮和干涸的颜料。只有前方,一座由沉默的书籍垒成的金字塔静静矗立,塔顶悬浮着一本散发着柔和光晕的书——那才是真正的《永无乡之书》,之前那个嘉年华,不过是寄生在其上的扭曲产物。
乔雀走上前,轻轻拂去封面上的尘埃。
而凌鸢的罗盘,再次指向了天空。“疯人院号”依然在那里,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船长的一场即兴演出。真正的旅程,似乎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