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在深夜骤然降临,敲打着兰蕙斋的窗玻璃,发出细密而持续的声响。寝室的灯光已经熄灭,只有偶尔划破夜空的闪电,短暂地照亮室内安静的轮廓。
石研并没有睡着。她侧身躺着,面向墙壁,耳朵却捕捉着窗外的雨声。那雨声让她无端想起暗房里定影盘中药液晃动的细微声响,想起清水流过相纸表面时,影像在水波下逐渐坚定的过程。更让她想起的,是傍晚在雕塑工坊窗外,秦飒那道扫过来的、带着轻微审视意味的目光。
那道目光像一根极细的针,刺破了她试图用“安全距离”和“间接观察”构筑的薄膜。她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早已超出了新闻部工作的范畴,甚至超出了单纯的艺术观摩。那是一种近乎本能的牵引,指向那个被沉默和沉重感包裹的创作核心。她感到一种混合着羞赧与不甘的躁动在胸腔里弥漫。雨水冲刷着世界,仿佛也想洗去她心中那份过于清晰的杂念。
同样未眠的,还有物理学院计算机房里的夏星和竹琳。屏幕的光映在她们专注的脸上,窗外是哗哗的雨声。
“引入新的地衣基因序列数据后,模型拟合度提升了百分之七,”竹琳指着屏幕上一条变得更为平滑的曲线,“但c-2区的异常信号与代谢物变异的关联性,仍然高于统计学上的偶然范围,却低于确凿证据的阈值。”
夏星移动鼠标,调出另一组数据:“我重新核对了对应天区的历史观测记录,排除了已知脉冲星或残余星云的干扰。这种弥散信号的特征…很奇特,像是某种非常古老的、正在缓慢消散的能量印记。”
她们的声音在雨声和机器低鸣的背景下,显得格外冷静。没有因为进展不大而气馁,也没有因为可能性而狂热。瓶颈依然存在,但每一次数据的清洗、模型的微调,都将不确定性的边界向外推移了一点点。这种在庞大未知面前,依靠严谨与耐心一步步前行的过程,本身就如同一种沉默的修行。
雨势在凌晨时分渐渐转小,化为淅淅沥沥的余韵。
第二天清晨,设计工坊。凌鸢迫不及待地向沈清冰展示她经过一夜思考后、对那个“多材质生态系统”的调整方案。她在草图上重新规划了丝线与火山岩的缠绕方式,让硅胶膜形成的支撑结构更具力学上的合理性。
“我想让它不仅仅是视觉上的共生,而是在结构上也更能自洽,”凌鸢解释着,眼神熠熠,“就像真正的榫卯,好看之外,更要承重。”
沈清冰仔细看着草图,目光在那条被重新设计的、由硅胶膜构成的承托弧线上停留片刻,点了点头:“结构理由更充分。很好。”
她的认可依旧简洁,却让凌鸢心头一块石头落地。这种在专业领域内获得的、建立在共同理解基础上的认可,比任何泛泛的夸奖都更令人感到踏实和鼓舞。
而在五味轩的早餐角落,凌鸢和沈清冰再次遇到了端着餐盘寻找座位的秦飒。目光相接的瞬间,凌鸢下意识地露出了一个友好的笑容,沈清冰也微微颔首。
秦飒的脚步几乎没有停顿,径直走向她们对面的空位。坐下后,她沉默地开始用餐。气氛有些安静,但不同于之前的完全隔绝。
凌鸢犹豫了一下,还是鼓起勇气,轻声开口,对象主要是沈清冰,但也没有刻意避开秦飒:“清冰,关于那个‘转换器’的弹性形变范围,我昨晚又查了些材料力学的资料……”
沈清冰一如既往地给出精准回应。讨论间,凌鸢偶尔会用眼角余光瞥一下秦飒,见她并没有流露出反感或打断的意思,只是安静地吃着,仿佛在旁听。
当凌鸢提到某种新型复合材料的阻尼特性时,一直沉默的秦飒,忽然极轻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嗯”了一声,视线依旧落在自己的餐盘上。
只是一个音节。没有抬头,没有看向任何人。但在这个特定的语境下,在这个由专业讨论构成的临时空间里,这一声轻微的、几乎被食堂嘈杂淹没的回应,却像一块小小的石子,投入了平静的水面。
凌鸢和沈清冰的讨论微妙地停顿了半秒。凌鸢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一种更深的了然。沈清冰的表情则没有任何变化,只是端起豆浆喝了一口,仿佛那声“嗯”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跨学科的理解,或者说,一种对他人专业领域内执着探索的沉默认可,有时并不需要长篇大论。一个音节,在恰当的时机,于共享的语境中,便已足够。
雨后的清晨,空气格外清新。清墨大学里,那些关于创作、观察、数据与理解的故事,在各自的轨道上,继续着它们细密而坚定的流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