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外茶馆的雅间里,竹香袅袅。胡璃和乔雀隔着一张窄窄的茶案对坐,面前各摊着书卷和笔记。不同于图书馆的绝对安静,这里允许低声交谈,氤氲的茶气也似乎能让思维的脉络更舒展一些。
胡璃正对着一页拓片复印件发愁,上面是某块汉代画像石的残迹,边缘模糊,图案漫漶不清。“这块‘瑞兽’的辨识,各家说法太多了,有说是青龙雏形,有说是早期天禄,还有认为是地域性的融合图腾……”她用手指轻轻点着图片上那个形态奇诡、线条剥蚀的兽形图案,语气有些无奈,“文献记载寥寥,图像本身又残缺,感觉怎么解释都像是在猜。”
乔雀没有立刻回答。她先是为两人的茶杯续上热水,然后才将那份复印件拿到自己面前,仔细端详。她的目光沉静,像是对待一件亟待修复的古物。
“不必急于定性。”片刻后,乔雀开口,声音平和,“当文字缺席时,图像自身的细节便是它唯一的语言。你看这里,”她的指尖悬在兽形的足部上方,“虽然残损,但爪部的刻画方式,与同期中原地区明确的青龙纹样有细微差异,更接近某些巴蜀器物上的走兽形态。”
胡璃凑近了些,顺着乔雀的指引看去,之前被她忽略的细节在乔雀的点拨下变得清晰起来。
“还有这个卷云纹的陪衬,”乔雀移动手指,“虽然不全,但残留的涡旋结构,与鲁地石刻的典型云纹也不同。或许,我们不该用已知的、成熟的‘瑞兽’谱系去硬套它,而是将它放回其出土的时空背景——那个文化交融碰撞的过渡地带——去理解它可能代表的、一种尚未定型的‘地方性祥瑞’。”
胡璃眼中恍然之色渐浓。乔雀没有给她一个确切的答案,却为她推开了一扇新的窗户,让她从“它是什么”的纠结,转向了“它可能为何如此”的探索。这种思路的转换,比得到一个具体的结论更让她感到兴奋。
“我明白了,”胡璃拿起笔,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快速记录着思路,“不能只看兽形本身,还要看它所在的‘场’,包括伴生纹样、石质工艺、甚至出土墓葬的其他器物组合……这是一个整体性的符号系统。”
乔雀微微颔首,端起茶杯,眼底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她喜欢胡璃这种一点即透的悟性,以及能从文学视角带来对“符号”象征意义的丰富联想,这常常能弥补她自身过于注重考据而可能带来的思维僵化。
“你上次提到的那篇关于汉赋中异兽描写的文章,”乔雀放下茶杯,自然地转换了话题,也提出了自己的困惑,“里面引用了几条《山海经》的异文,我核对了几种版本,发现一处字词颇有出入,影响到对所述异兽特性的理解……”
难题从胡璃手中,流转到了乔雀面前。胡璃立刻调动自己阅读古代文学作品的积累,结合不同版本的流变和文意,尝试着为乔雀分析几种异文产生的可能性,以及何种解释更符合文本的内在逻辑。
茶香袅袅中,疑问被提出,思路被交换,不同的学术背景在此刻碰撞、互补。没有针锋相对的辩论,只有趋于一致的、对更接近真相的探求。她们的关系,就在这一次次“问难”与“解惑”的循环中,如同案上那壶被反复冲泡的茶,滋味愈发醇厚绵长。
而当她们结束讨论,并肩走回校园时,夜色已然降临。路过设计工坊,里面依旧灯火通明。透过巨大的玻璃窗,可以隐约看到凌鸢和沈清冰站在一个复杂的、由线和轻质材料构成的悬吊结构前,低声交换着意见。她们的身影在灯光下拉长,与她们所创造的那个探索“边界”的结构融为一体,构成一幅关于专注与协作的剪影。
胡璃和乔雀没有停留,只是不约而同地放轻了脚步,仿佛不愿打扰那片空间里流淌的、另一种形式的静谧与热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