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文台的圆顶再次合拢,将午后的天光隔绝在外,只留下仪器面板幽蓝的微光和电脑屏幕的冷白色调。夏星和竹琳并未进行夜间观测,而是并肩坐在控制台前,面对着同一块巨大的显示屏。
屏幕上,两条经过复杂算法处理的曲线几乎重叠在一起。一条源自竹琳那边,表征着特定光照周期下,某种苔藓植物细胞内钙离子浓度的振荡频率;另一条则来自夏星持续监测的、一段特定波段宇宙背景辐射的微弱涨落。
两条曲线在超过百分之九十五的时间区间内,呈现出肉眼可见的同步波动。
“信噪比提升到了7.2。”夏星指着屏幕一侧不断跳动的参数,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冷静,“这已经远远超出了统计误差的范畴。”
竹琳没有说话,她的指尖在触控板上滑动,调出了另一组数据——不同培养条件下,同类苔藓的基因表达谱对比。“看这里,”她指向几个高亮的基因位点,“当外界物理信号(她避免直接使用‘宇宙辐射’这个词)出现特定模式的扰动时,这些与应激反应和能量代谢相关的基因,其表达活性也出现了对应的、可重复的增强或抑制。”
这不是简单的相关性,而是经过反复实验验证后,依然存在的、顽固的耦合信号。
“我们可能需要引入一个新的变量,”夏星身体微微前倾,镜片上反射着流动的数据,“一个能够同时描述微观生命活动与宏观物理场之间,这种非线性响应关系的变量。它不能是传统物理学中的力,也不能是生物学中的刺激因子……它更像是一种‘信息势垒’的穿透,或者‘混沌背景’下的共振。”
这个想法很大胆,甚至有些逾越现有学科的边界。
竹琳沉思了片刻。她习惯于在可控的实验条件下寻找确凿的因果链,但眼下这种跨尺度的、模糊却确切的关联,迫使她必须跳出固有的框架。“如果将其视为一种共振,”她谨慎地选择着词汇,“那么生命系统,至少在微观层面,可能内置了某种……接收并响应这种背景涨落的机制。这或许不是进化意义上的‘设计’,而是物理规律在复杂生命系统中必然的涌现。”
她调出一个植物细胞结构的模拟图,“细胞膜、某些细胞器,它们的物理特性和振荡频率,或许恰好构成了某种天然的解调器。”
一个从物理学的视角提出宏大概括,一个从生物学的角度寻找微观基础。两种不同的思维路径,在此刻碰撞,试图共同搭建一个能够解释她们所发现现象的、全新的理论雏形。
“需要建模。”夏星立刻行动起来,打开一个新的软件界面,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开始构建初步的数学框架,“用随机过程和复杂网络理论试试……”
“我需要设计一组更精密的对照实验,”竹琳同时在自己的电脑上记录着思路,“分离其他可能的干扰因素,进一步精确这种‘响应’的触发条件和表现模式。”
她们不再需要过多的语言来解释自己的领域,长期的协作已让她们熟悉了彼此的思维模式和术语体系。此刻的天文台,更像是一个临时的、高度专注的交叉学科研究所。
当暮色再次降临,竹琳保存好实验方案,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眼睛,准备返回生命科学学院的实验室。夏星仍沉浸在代码的世界里,只是抬手挥了挥,算是告别。
竹琳走到门口,脚步顿了一下,回头看向夏星专注的侧影,以及屏幕上那些流淌的、试图连接星辰与苔藓的抽象符号。她轻声开口,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确认:
“我们走在一条没人走过的路上。”
夏星敲击键盘的手指停顿了一瞬,没有回头,只是很轻地“嗯”了一声。
那声音里,没有丝毫犹豫,只有一种找到同行者的、沉静的笃定。
门轻轻合上。天文台内,只剩下夏星,以及那些在屏幕上跳动不休的、来自两个遥远世界却彼此呼应的数据。它们微弱,却固执地闪烁着,仿佛在寂静的宇宙背景下,诉说着某种未被书写的基本法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