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术学院暗房。
红色的安全灯营造出一种与世隔绝的静谧,只有药水轻微晃动和水流冲刷的细微声响。石研站在水槽边,用夹子夹起一张刚刚完成显影的相纸,将它浸入定影液中。影像在药水中逐渐稳定、清晰。
照片上是秦飒在雕塑工坊的背影。她正对着覆着湿布的《韧》,微微仰头,似乎在审视,又似乎在放空。光线从高窗落下,勾勒出她肩颈利落的线条和微微汗湿的后背衬衫,地上的工具和泥点构成了富有层次的前景。这不是项目记录要求的照片,是石研在自己想拍的瞬间按下的快门。
她将定影好的照片夹起,挂在细绳上。旁边已经挂了好几张,不同角度、不同光线下的秦飒,或工作,或沉思,或仅仅是休息。这些照片与她的速写本一起,构成了一个立体的、私人的观察档案。
暗房的门被轻轻推开,秦飒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没有进来,只是倚在门框上。她手里拿着两个冒着热气的纸杯。
“隔壁工作室煮了红茶,”秦飒的声音在狭小空间里显得有些低沉,“顺路。”
石研放下夹子,在红色灯光下走到门口,接过一杯。温热的触感透过纸杯传到掌心。她喝了一口,浓郁醇厚的茶香驱散了暗房里化学药水的气味。
秦飒的目光越过石研,看向挂在绳子上那排湿漉漉的照片。她的视线在其中一张——她弯腰调整雕塑底座,手臂肌肉绷紧的那张——上停留了几秒。
“这张,”秦飒开口,语气没什么起伏,“角度有点意思。”
石研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点了点头,没说话。她知道秦飒说的“有意思”不是客套,是真正注意到了构图和瞬间捕捉的独特性。
两人就站在暗房门口,安静地喝着茶,看着那些尚未完全干燥的影像。一种无需解释的默契在红灯光晕和茶香中弥漫。创作与记录,观察与被观察,在这里达成了某种平衡。
校外茶馆“清心苑”,同一个靠窗的位置。
苏墨月面前的平板电脑上,文档已经写满了大半页。不再是关于柯基犬,而是由那个观察引申开,写起了清墨大学里各种看似无关却又微妙同步的节奏——图书馆翻页声与窗外鸟鸣的间歇,篮球场上投篮的弧线与远处钟塔的报时,还有……她自己和邱枫之间,那种无需言语也能同频呼吸的默契。
她写得很慢,偶尔删改,但笔端不再滞涩。当她写下最后一句,轻轻呼出一口气,感觉像是完成了一次漫长的梳理。她将文档保存,文件名依旧空着,只标注了日期。
坐在她对面的邱枫,几乎在同一时间合上了手中的公司财报分析。她抬起头,看向苏墨月,目光落在她明显放松下来的眉眼间。
“写完了?”邱枫问。
“嗯,一段。”苏墨月将平板电脑推到她面前,“要不要看看?”
邱枫没有推辞,接过平板,低头阅读起来。她的阅读速度很快,神情专注。苏墨月有些紧张地握着微凉的茶杯,等待着。
几分钟后,邱枫抬起头,将平板递还回去。她的评价一如既往的简洁,却直指核心:“比之前的新闻稿像你。”
苏墨月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之前的调查报道固然出色,但带着职业的框架和锐气。而这段文字,更贴近她内心里对世界的感知方式,更“苏墨月”一些。
“还缺个标题。”苏墨月说。
“不急。”邱枫端起自己那杯已经温掉的茶,喝了一口,“写完自然会有。”
窗外华灯初上,夜色温柔。无论是暗房里定格的瞬间,还是清茶旁落定的文字,都在这个晚上,为“沉淀与新生”的阶段,添上了扎实而私密的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