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青川县的日子,仿佛又回到了熟悉的轨道。
沈宁玉珍惜着裴琰准予的一日休沐,窝在梧桐里的小院里,享受着难得的清闲。
她刻意不去想云州发生的种种,无论是宴会上出的风头,还是谢君衍那夜诡异的现身,都被她强行压在心底。
回衙署点卯的第一日,趁着公务间隙,沈宁玉便寻了个机会,求见裴琰。
廨房内,裴琰正批阅着公文,见她进来,放下笔,目光沉静地看向她:
“有事?”
沈宁玉深吸一口气,行了一礼,语气恳切:
“回大人,如今旱情已缓,流民安置也已步入正轨。
下官……下官才疏学浅,年岁尚轻,于衙门事务恐难长久胜任。
恳请大人允准下官……卸去书吏之职,归家读书。”
裴琰闻言,并未立刻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眸仿佛能看透人心。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
“归家读书?以你之才,困于闺阁,岂非可惜?
朝廷正值用人之际,女子虽不能位列朝堂中枢,然如你这般,于地方施展才干,造福一方,亦是一条明路。”
他顿了顿,语气加重了几分:
“更何况,你年仅十二便已中秀才,天资聪颖,更应潜心向学,将来秋闱、春闱,博取更高功名,方不负此生所学。此时言退,为时过早。”
沈宁玉心里暗暗叫苦,她就知道裴琰会这么说。
【我才不想考什么举人进士!我就想种田写话本练内力躺平啊!上班好累!】
她正想再找个理由坚持,廨房外却忽然传来一阵喧哗,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和衙役兴奋的通报:
“大人!大人!京城天使携圣旨到了!请大人即刻前往正堂接旨!”
裴琰神色一凛,立刻起身:
“更衣,备香案!”
他看了沈宁玉一眼,“你既在此,便一同前去接旨。”
沈宁玉只得将请辞的话暂时咽回肚子里,跟着裴琰快步走向县衙正堂。
香案早已设好,宣旨太监面带微笑,展开明黄的圣旨,朗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青川县令裴琰,忠勤体国,政绩卓着……擢升为从五品云州府同知,仍暂代青川县令之职,总管云州抗旱安民事宜,赐黄金百两,锦缎五十匹,钦此!”
“臣,谢主隆恩!”裴琰沉稳接旨。
太监又展开另一份敕书:
“另谕:青川县书吏沈宁玉,虽年少,然敏而好学,于农事水利颇有见解,献策安民,有功于地方。
特赐‘农事顾问’虚衔,享正九品俸禄,不涉具体职司,可随时就农事水利等务向地方官建言。
赐黄金五十两,上等杭绸十匹,宫花四对,以示嘉勉。望尔勤勉向学,将来若有寸进,朕心甚慰。钦此!”
沈宁玉愣住了。
【虚衔?正九品俸禄?不用天天来坐班?还有这好事?!】
她立刻反应过来,连忙叩首:
“民女沈宁玉,谢陛下隆恩!”
接旨完毕,送走天使。
裴琰看着手捧敕书和赏赐清单、还有些发懵的沈宁玉,嘴角几不可察地微微上扬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平时的清冷。
“如今陛下亲赐虚衔,享朝廷俸禄,更嘱你勤勉向学。沈顾问,归家之事,可还要再提?”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极淡的、几乎听不出的调侃。
沈宁玉:“……”
【我怎么感觉……被套路了呢?陛下怎么会突然赐我这么合心意的虚衔?像是专门为我量身定做的一样……裴琰他……】
她抬眼偷偷瞥了一下裴琰,只见对方一脸正气凛然,仿佛一切只是皇恩浩荡,与他毫无关系。
但不知为何,沈宁玉总觉得这事儿没那么简单。
心底隐隐有个念头闪过,却又抓不真切。
“下官……不敢。”
她低下头,心里五味杂陈。不过这结果确实比她预想的要好太多,至少自由了不少。
“如此便好。日后若有所建言,可直接来衙署寻本官或投递文书即可。平日无需点卯,专心备考即可。”
裴琰说完,便转身继续处理公务去了,仿佛只是安排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沈宁玉看着他的背影,心里那种被算计了的感觉更强烈了,但……似乎也不坏?
【算了,有俸禄拿,有自由身,还能保留个官方身份方便行事,确实不错。至于功名……到时候再说吧!】
她收拾心情,领了实实在在的黄金、绸缎和宫花,抱着这些沉甸甸的赏赐,回到了梧桐里小院。
“娘!我回来了!你看陛下赏了什么!”
沈宁玉兴致勃勃地将东西展示给母亲沈秀看。
沈秀看着金光闪闪的金锭、光滑璀璨的绸缎和精巧的宫花,惊得半晌说不出话:
“这……这都是皇上赏的?天爷啊!玉姐儿,你这是立了多大的功啊!”
沈宁玉笑着将敕书的内容解释给母亲听,重点强调了“不用天天去衙门”和“有俸禄拿”。
沈秀听得又是骄傲又是激动,抹着眼角:
“真好,真好,我儿有出息了!这真是天大的恩典!”
沈宁玉将那五十两黄金推到母亲面前:
“娘,这金子您收着,贴补家用,或者给爹爹和哥哥们添置些东西。”
沈秀却像是被烫到一样,连连摆手,态度坚决:
“不行不行!这金子娘不能要!这是皇上赏你的!你自己收好!
将来……将来你年纪大了,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家里现在有吃有喝,盘炕的进项也好,用不着你的赏银!你快自己收起来,仔细放好!”
无论沈宁玉怎么说,沈秀就是不松口。
沈宁玉知道母亲是心疼自己,只得先将金锭收回。
她转而拿起那些光彩夺目的绸缎:
“娘,金子您不收,这料子总得收下吧?您瞧这杭绸,多软和多光亮,正好给您、大爹、二爹、三爹还有哥哥们都做身新衣裳!
我也要做几身,总不能老是穿这半旧的衣服,如今好歹有个虚衔,出门也不能太寒酸不是?还有这宫花,您挑两朵戴?”
这一次,沈秀没有拒绝。
她摩挲着光滑的绸缎,脸上笑开了花:
“哎哟,这料子是真好啊!摸着就舒服!给你爹爹和哥哥们做身好衣裳,出门干活也有面子!
给你多做几身,小姑娘家,就得穿鲜亮些!这宫花……娘老了,戴不了这么鲜亮的,给你和未来你嫂子们留着……”
正说着,巷口传来一阵喧哗,伴随着急促的马蹄声和衙役的高声吆喝:
“闲人避让!裴大人回衙!”
只见裴琰骑着马,在一众随从的护卫下,正朝着县衙方向而去。
途经梧桐里巷口时,他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恰好与闻声走到院门口的沈宁玉视线对上。
他微微颔首,动作轻微却清晰,随即策马离去。 沈宁玉下意识地也点了点头回礼。
身后的沈秀看到了这一幕,惊讶地小声说:
“裴大人……刚才是跟咱们玉姐儿打招呼了?”
她脸上带着笑,却只是感叹道:
“裴大人真是个好官,没架子,还记得咱家玉姐儿。玉姐儿,你在衙门可得好好干,不能辜负了裴大人的看重和皇上的恩典。”
沈宁玉听着母亲淳朴的话语,看着母亲欢喜地比划着布料,计算着给家人做衣服,心中那点被“套路”的疑虑渐渐被浓浓的温馨取代。
【算了,不管裴琰有什么心思,眼下这样,挺好的。】
她笑着挽住母亲的胳膊:“娘,晚上咱们做点好吃的,庆祝一下!我帮您一起给爹爹哥哥们量尺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