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晨风吹拂着大青村,带来泥土和草木的清新气息。
沈家新宅的院子里,却弥漫着一丝离别的愁绪与紧张的期盼。
三爹林松今日便要启程前往府城参加乡试。
他穿着一身干干净净的青衫,衬得他身形清瘦,眉宇间带着读书人特有的文气与即将面对大考的凝重。
沈秀正最后一次检查着行李包袱,嘴里不住地叮嘱:
“……银钱分开放,贴身藏好。路上吃食要当心,莫要吃坏了肚子。到了府城,寻个干净稳妥的客栈,莫要舍不得花钱……”
林松站在一旁,目光温和地看着忙碌的沈秀,他的妻主。
他轻轻应着:“秀姐,放心吧,我都记下了。有石头跟着,互相有个照应,不会有事的。”
沈宁玉站在稍远些的地方,看着这一幕。
她原本是打算和三爹一起去府城的,一来保驾护航,二来也想见识一下府城的繁华。
但昨日裴七突然到访,告知了京城已派钦差前来查验红薯之事,预计一月左右抵达。
此事关乎重大,她这个“始作俑者”必须在场,只好打消了念头。
【可惜了,还想出去走走看看。不过京城来人……是福是祸还不知道,确实走不开。】
沈秀检查完行李,转过身,看向林松,眼神里充满了信任与不舍。
她拉起林松的手,将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银票塞进他手里,低声道:
“松哥,这是一百两银票,你收好。穷家富路,该花的地方别省着。考试要紧,身子更要紧。”
林松看着手中那张沉甸甸的银票,眼眶微微发热。
一百两,对这个家来说,是一笔巨大的财富,是女儿玉姐儿挣来的,如今妻主毫不犹豫地交予他大半。
“秀姐,这……这太多了,家里……”
“家里有我和玉姐儿呢,你别操心。”
沈秀打断他,语气坚定,“你安心考试,家里一切有我。你是有真才实学的,这次定能高中举人,为咱们沈家光耀门楣。”
她说着,又压低声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忧虑:
“玉姐儿那边……如今风头是盛了,可我这心里总是不踏实。
她年纪小,主意却大,那红薯的事闹得连京城都惊动了。谢公子又迟迟未归……我只盼着她能平平安安的。
你到了府城,若有闲暇,也帮忙留意一下,看看有没有……嗯,就是打听打听风声,毕竟府城消息灵通些。”
林松明白沈秀的担忧,他拍了拍沈秀的手背,温声道:
“秀姐,我晓得。玉姐儿聪慧过人,自有她的缘法和福气。咱们做爹娘的,在她身后支持她便好。
此去府城,我会留意时局动向,若有消息,定会设法传回。家里……大川哥和孙河哥都是踏实能干的,孩子们也懂事,你莫要太过劳累。”
他的目光又投向一旁的沈宁玉,朝她招了招手。
沈宁玉走上前:“三爹。”
林松看着她,眼神欣慰又带着嘱托:
“玉儿,三爹去考试这些时日,家里和你娘,就多劳你看顾了。你……很好,比爹想象的还要好。
只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钦差将至,凡事多与裴大人商议,谨慎为上。
若有事,可去官学寻我昔日同窗相助,我已修书一封留于你房中。”
“我知道了,三爹。”
沈宁玉认真点头,“您一路保重,预祝您金榜题名!”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了清晰而平稳的马蹄声。
沈宁玉的心跳莫名快了一拍,抬眼望去,只见裴琰带着裴五裴七,已到了院门外。
他利落地翻身下马,动作流畅,带着一股文官少有的矫健。
今日他依旧是一身墨青色常服,颜色沉稳,更衬得他面容清俊,身姿挺拔。
他的目光在院内一扫,先是落在即将远行的林松身上,随即,便像是被什么牵引着,自然而然地转向了树下的沈宁玉。
当看到那道纤细的身影时,裴琰深邃的眼眸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动。
他的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比应有的礼节性注视稍长了那么一瞬,仿佛在确认她安然无恙,又仿佛只是单纯地想多看一会儿。
清晨的阳光透过枝叶缝隙,在她脸颊投下细碎的光晕,他注意到她微微蹙起的眉头,似乎带着点未能成行的遗憾。
裴琰压下心头那一丝异样的波动,稳步走进院子,率先向林松拱手,语气清朗真诚:
“林秀才今日启程?裴某预祝阁下此行一帆风顺,高中桂榜。”
他的姿态无可挑剔,只是眼角的余光,仍若有似无地关注着那个方向。
林松连忙回礼:“多谢裴大人吉言。”
与林松寒暄完毕,裴琰这才仿佛自然而然地将目光完全转向沈宁玉。
他朝她走近两步,距离保持在恰到好处的上下级之间,但声音却不自觉地比刚才温和了些许,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安抚?
“沈顾问。”
他开口,视线落在她脸上,“京城钦差已离京,约莫月余可抵达青川。在此期间,恐需你暂留县内,以便随时应询。”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像是解释,又像是宽慰,
“此事关乎重大,你在场,本官与钦差大人问询起来也更为便宜。”
沈宁玉感受到他专注的目光,让她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
她垂眸敛衽,规规矩矩地应道:“是,下官明白,定当配合大人安排。”
【裴琰这是跟我解释吗?】
沈宁玉心里掠过一丝疑惑,但并未深想,只当是因为红薯之事的重要性。
裴琰看着她低眉顺目的乖巧模样,与平日里提出那些惊世构想的灵动判若两人,心底某处莫名软了一下。
他知道她并非表面这般温顺,这份认知让他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又迅速恢复如常。
简单的寒暄与交代后,出发的时辰也到了。三哥沈石已经套好了骡车,精神抖擞地坐在车辕上。
林松最后看了一眼沈秀,目光交汇,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他又对赵大川、孙河和其他几个孩子点了点头,然后背起书箱,毅然转身,上了骡车。
“三爹,一路顺风!”沈家众人站在院门口,挥手送别。
骡车缓缓启动,载着家人的期盼与牵挂,驶向通往府城的官道,渐渐消失在视野尽头。
沈秀站在原地,望着远方,久久没有动弹,眼中是化不开的担忧与思念。
裴琰也并未立刻离去。他站在原地,目光先是随着骡车望了一会儿,随即又转向身旁的沈宁玉。
沈宁玉走到母亲身边,轻轻挽住她的胳膊:
“娘,别担心,三爹准备充分,又有三哥陪着,不会有事的。咱们在家等着好消息便是。”
沈秀收回目光,叹了口气,拍了拍女儿的手:
“嗯,娘知道。只是这心里头……唉,玉姐儿,你三爹这一走,家里……”
她顿了顿,没再说下去,但沈宁玉明白,母亲是觉得少了主心骨。
“娘,还有我呢,还有大爹二爹和哥哥们呢。”
沈宁玉语气坚定,“咱们家会越来越好的。”
她抬头,看向裴琰,见他并未立刻离开,似乎还有话要说。
【裴琰这时候过来,应该不只是为了告知钦差行程吧?难道还有别的事?】
沈宁玉心下思忖,面上却不露分毫,只静静等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