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在愈发泥泞难行的官道上又颠簸了两日,终于在天色将晚未晚、灰蒙蒙的云层压得极低时,
望见了安木县那不算高大、却在此刻显得无比亲切的城墙轮廓。
越是靠近,越能感受到这座作为交通枢纽的县城与青川县的不同。
虽也是寒冬,但城门口车马行人明显多了不少,各式各样的骡车、马车排着队等待入城,夹杂着商贩的叫卖声、车夫的吆喝声,显得颇有生气。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合着牲口、尘土以及路边食摊传来的、若有若无的食物香气,复杂却鲜活。
沈宁玉透过车窗缝隙好奇地打量着。
城墙根下,有缩着脖子揣着手、穿着臃肿破旧棉袄的苦力在等活计;
也有穿着体面皮袄、带着小厮的商贾匆匆而过;
间或还能看到一两个穿着厚实棉裙、戴着挡风帷帽的女子身影,虽看不清面容,但身旁往往都跟着一位或几位男子,小心护卫着。
【这就是古代的‘交通枢纽’城市?看着是比青川繁华些,人也杂。希望能找到合适的车厢吧,不然真得一路尬到京城了。】
沈宁玉心里揣着事,目光在城门口那些等待入城的马车上逡巡,尤其注意它们车厢的样式和成色。
裴琰的马车自然无需排队,守城兵卒验过文书后,便恭敬地放行,甚至还有一名小吏在前引路,直接前往县衙安排的驿馆。
安木县的驿馆比路上那些临时落脚点条件好了不少,是个带着前后院子的独立建筑,虽谈不上奢华,但也干净整齐,至少门窗完好,不透风。
车队在驿馆院内停稳。
裴琰率先下车,对迎出来的驿丞低声交代了几句,便带着裴五,在那名引路小吏的陪同下,径直往县衙方向去了——
他身为奉召入京的官员,到了地方城池,依例需向当地官府报备行程,并了解前方路况官道的最新消息。
沈宁玉看着裴琰离开的挺拔背影,心里莫名松了口气。
【也好,他去忙公务,省得等会儿买车厢还得看他脸色。虽然拒绝了他,但每次面对他那张冷脸和复杂的眼神,压力还是有点大。】
沈宁玉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就想跳下车,却被谢君衍轻轻按住。
“玉儿,稍安勿躁。”
谢君衍声音温和,目光却扫向车外,
“先让阿令去打探清楚车行的具体位置和情况,我们再做计较。安木县鱼龙混杂,不宜贸然前往。”
【交给下面人?那怎么行!他们哪知道我想要什么样的?
万一买个更不舒服的,或者尺寸不对,我不是白忙活了?必须得亲自去挑!】
沈宁玉心里立刻否决了这个提议。
她知道谢君衍是担心她的安全,也是觉得她一个女子跑去车行那种地方不成体统。
但她是现代人灵魂,可没那么多讲究,而且这事儿关乎她接下来至少十天的“生存质量”,绝不能假手于人!
“不行不行,”
沈宁玉连忙摆手,努力让自己的理由听起来充分且无可挑剔,
“车厢合不合适,得亲自看了才知道,尤其是要跟咱们的马匹匹配,下人去了未必能说得清楚。而且……”
沈宁玉眼珠一转,看向刚从后面马车下来的二哥沈海和三哥沈石,立刻有了主意,语气带着点撒娇和依赖:
“我让二哥和三哥陪我去!有他们保护,肯定没事的!再说……这一路坐车坐得浑身都僵了,我也想顺便走动走动,透透气。”
沈海沉稳地点点头:“六妹放心,有我和石头在。”
沈石更是把胸膛拍得砰砰响:
“对!六妹,三哥保证,谁也近不了你的身!”
三爹林松闻言,微微蹙眉,显然也觉得女儿亲自去车行有些不妥,但见她态度坚决,又有两个儿子跟着,便对谢君衍道:
“谢公子,既然玉姐儿想去,便让她去吧,有海儿和石头跟着,应当无碍。总是闷在车里也不好。”
一直看热闹的顾知舟也笑眯眯地插话:
“是啊,沈博士年少,坐不住也是常情。有沈家两位兄弟护卫,再去个把稳重的家人跟着打点,想必出不了岔子。咱们就在驿馆等消息便是。”
他这话,既全了沈宁玉的心思,也给了在场众人一个台阶。
谢君衍看着沈宁玉那副“不让我去我就不依”的架势,知道阻拦不住,沉吟片刻,道:
“既如此,我陪玉儿同去。车行之事,我略知一二,也可帮着掌掌眼。”
他自然是要跟着的,岂能放心她独自前往?
韩少陵刚安顿好他送给沈宁玉的海东青——那鸟儿被他交给了随行的亲兵小心照看——闻言立刻凑了过来,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兴趣:
“买车厢?这事儿我在行啊!我也去!正好看看有没有合眼缘的好马!”
这种热闹,他韩少将军怎么可能错过?
于是,原本沈宁玉设想中的“兄妹三人行”,瞬间变成了浩浩荡荡的一大队人马——
她,谢君衍,沈海,沈石,韩少陵,加上裴七,以及奉裴琰之命带领的六名精锐护卫。
【……我只是想买个车厢而已,怎么搞得跟组团旅游似的?这阵仗也太夸张了吧!】
沈宁玉看着身边这一大群人,内心无力吐槽,但事已至此,也只能接受。
顾知舟和林松,以及阿令等剩余护卫则留在驿馆看守行李,打理琐事。
一行人出了驿馆,在熟悉路径的护卫指引下,穿过安木县还算宽敞但略显杂乱的主街。
冬日天黑得早,不少店铺已经挂起了灯笼,昏黄的光晕在寒风中摇曳。
他们来到了一条相对僻静、但路面还算整洁的街道,停在了一处挂着“彭氏车行”匾额、门脸颇大的铺面门前。
只是此时大门紧闭,显然已经过了正常营业的时辰。
裴七上前,屈指叩响了门上的铜环。叩门声在寂静的街道上显得格外清晰。
过了一会儿,旁边的一扇小侧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一个穿着半旧棉袄、缩着脖子的小厮探出头来,脸上带着被打扰的不耐烦。
但当他借着门口灯笼的光,看清外面站着的一群人时,脸上的不耐烦瞬间变成了惊愕和惶恐。
只见门外这群人,虽风尘仆仆,但衣着气度皆是不凡。
更别提后面那些腰佩兵刃、眼神锐利的护卫了……
小厮虽不认识这些人,但也知道绝非寻常百姓,连忙将门拉开些,躬身哈腰,语气带着十二分的小心:
“各、各位贵人,请问……有何贵干?小店、小店已经打烊了……”
谢君衍上前一步,语气平和却自带威仪:
“我们途经贵地,欲购置一辆现成的马车车厢,听闻贵行是安木县最大的车行,特来叨扰。不知主事之人可在?”
小厮一听是来买车厢的大主顾,态度更加恭敬,连忙道:
“回、回贵人的话,东家前几日探亲去了,尚未归来。不过,铺里的总管事刘管事在!各位贵人请稍候,小的这就去通传!”
说着,小厮连忙将侧门完全打开,侧身让客,然后一溜烟地跑进去通报了。
沈宁玉看着那小厮诚惶诚恐的背影,再看看身边这“豪华阵容”,心里再次感慨:
【唉,这排场……想低调都难。希望那位刘管事靠谱点,真能有合适的现成车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