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公社的土路坑洼不平,被清晨的露水打得有些泥泞。路两旁是大片等待收割的庄稼地,灰绿色的苞米秆子耷拉着叶子,一派七十年代北方农村特有的景象。
李子豪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身上那件破褂子很快就被汗水微微浸湿。他不敢走太快,一方面身体依旧虚弱,另一方面则要时刻留意周围的动静。那个破旧的布袋挎在肩上,里面装着决定他和小兽近期命运的“货物”,沉甸甸的,也让他心头沉甸甸的。
偶尔有赶着牛车或骑着破自行车的村民从身边经过,投来或好奇或漠然的目光。李子豪一律低下头,加快脚步,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约莫走了一个多小时,前方出现了较为密集的低矮建筑群,一根高高的烟囱冒着黑烟,那里就是公社所在地了。比起李家沟,这里显然“繁华”许多,有了砖瓦房,甚至还有一栋二层的办公楼。空气中弥漫着煤烟、牲畜和某种工业油脂混合的独特气味。
街道上的人流也多了起来,大多穿着蓝、灰、绿色的旧衣服,行色匆匆。墙上刷着“农业学大寨”、“狠抓革命,猛促生产”等褪色的标语,高音喇叭里正播放着激昂的革命歌曲,一切都充满了强烈的时代烙印。
李子豪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他首先要去的不是供销社,而是卫生所。这是他向老支书请假的正当理由,也得先给自己和小兽弄点药。
公社卫生所是一排平房,门口挂着白底红字的牌子。里面光线昏暗,弥漫着消毒水和草药混合的味道。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眼镜的中年医生正低头写着什么,旁边还有个穿着同样白大褂、扎着麻花辫的年轻女护士在整理药瓶。
看到李子豪进来,医生抬起头,扶了扶眼镜:“哪不舒服?”
“大夫,我……我昨天上山摔了,身上好多划伤,想买点紫药水,再……再要点消炎药。”李子豪露出胳膊和脸上的伤痕,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可怜些。
医生看了看他的伤,都是皮外伤,不算严重:“介绍信呢?”
李子豪心里一紧,连忙道:“我是李家沟的,我们支书知道我来看伤,他准了我假的。”他不敢提卖消炎药,这年头抗生素管控很严。
医生皱了皱眉,似乎不太满意,但也没深究,对旁边的护士道:“小张,给他拿瓶紫药水,再包点纱布。”
那女护士看了李子豪一眼,手脚麻利地拿了东西过来:“一共一毛二分钱,纱布用完记得还回来。”
李子豪连忙付了钱,又道:“大夫,再……再给我来点跌打损伤的膏药吧,我腿也疼。”
医生又开了几张膏药,又花了几毛钱。李子豪小心翼翼地将这些“药品”收好。他注意到药柜里有一些青霉素之类的注射剂,但他现在根本弄不到,也不敢问。
离开卫生所,他松了口气,第一步完成。接下来才是重头戏——处理货物。
他没有去供销社的收购点,那里人多眼杂,而且兔肉来路不明,容易惹麻烦。他凭着记忆和之前与赵卫国打听来的模糊信息,朝着河套那边的一片废弃厂房区域走去。据说孙老大那些人,经常在那边活动。
越往那边走,人越少,环境也越破败。他的心再次提了起来,手不自觉的伸进布袋里,握紧了那柄柴刀刀柄。
在一个堆满废砖烂瓦的拐角,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个昨天跟在孙老大身后、眼神飘忽的瘦高青年,正靠在一堵断墙上,百无聊赖地叼着根草茎,眼睛却像雷达一样扫视着四周。
看到李子豪,他明显愣了一下,随即站直了身体,眼神里露出惊讶和警惕,快步迎了上来,压低声音:“你怎么跑这儿来了?找死啊?”
“我找孙叔,有点东西。”李子豪言简意赅。
瘦高青年上下打量他一番,又警惕地看了看他身后,才不耐烦地挥挥手:“跟我来!”
他带着李子豪在废墟里七拐八绕,最后钻进了一个半塌的厂房里。里面光线昏暗,堆满了杂物。孙老大正蹲在地上,和一个穿着工装、看起来像工人的汉子低声说着什么,旁边放着那个熟悉的旧布袋。
看到李子豪被带进来,孙老大和那工人都是一怔,谈话戛然而止。孙老大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眼神变得极其锐利,甚至带着一丝怒意:“你小子!胆儿肥了?敢摸到这儿来?”
那工人也警惕地看了李子豪一眼,匆匆对孙老大道:“老大,那我先走了,回头再说。”说完便快步离开了。
厂房里只剩下孙老大、瘦高青年和李子豪三人,气氛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
李子豪知道自己的行为冒失了,但他别无选择。他硬着头皮,将布袋里的东西拿出来——那份兔肉和那张卷好的蛇蜕。
“孙叔,对不住,实在是有急用。您看看这个,还有这张蛇蜕,能换点不?”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恭敬而不怯懦。
孙老大阴沉着脸,没看东西,而是先对瘦高青年使了个眼色。青年立刻会意,跑到厂房门口放风去了。
这时,孙老大才把目光投向李子豪手里的东西。看到又一份兔肉,他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当看到那张完整的大蛇蜕时,他更是挑了挑眉。
“呵,”他嗤笑一声,语气却缓和了些,“你小子还真有点邪门运气。摔一跤能摔出肉,还能捡到这品相的蛇蜕?”他拿起蛇蜕仔细看了看,“年份不久,但够大够整,药材铺应该喜欢。”
他掂量了一下兔肉,又看了看蛇蜕,沉吟片刻:“肉还是老价钱。这蛇蜕……给你算八毛。总共三块三,加之前说好的火柴盐,要不要?”
这个价格比李子豪预想的要高一点,他立刻点头:“成!谢谢孙叔!”
孙老大示意瘦高青年拿钱。这次除了钱,还多给了他一小包盐和两盒火柴。
“小子,”交易完成,孙老大却没有立刻让他走,而是盯着他,声音压得更低,“我不管你这些东西哪来的,以后别直接摸到这儿来。坏规矩,也危险。有货,还是老地方,老时间,我会让人留意。”
李子豪心中一凛,连忙点头:“我知道了,孙叔,下次不敢了。”
“嗯,走吧。从后面绕出去,机灵点。”孙老大摆摆手,不再看他。
李子豪不敢多留,将钱和东西仔细收好,按照孙老大指的方向,从厂房另一个破洞钻了出去,又是一阵七拐八绕,才重新回到大路上。
直到离开那片区域很远,混入公社主街的人流,他才感觉自己的心跳慢慢恢复正常。
这一次,收获颇丰!加上之前的,他手里已经有接近九块钱的巨款了!
他不敢耽搁,立刻前往供销社。比起黑市的紧张,供销社虽然东西少、要票证,但至少是光明正大的地方。
明亮的玻璃柜台后面,货物摆放得整整齐齐,但种类寥寥无几。布匹、暖水瓶、搪瓷缸、手电筒……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大多是可望不可即的奢侈品。
他的目标很明确:粮食和日用品。
他先是用粮票和钱买了几斤玉米面和一小袋红薯干,又咬牙买了一小瓶豆油和一小包红糖——这都是极好的补充体力的东西。他还买了几根结实的麻绳、一包针线,以及一把新的、更锋利的柴刀!最后,他犹豫了一下,又给自己买了一双最便宜的解放鞋,他脚上那双实在没法再穿了。
这一通采购,几乎花掉了他刚才交易得来大半的钱,但看着手里沉甸甸的粮食和新工具,一种实实在在的踏实感油然而生。
他将所有东西分门别类地用布袋和绳子捆好,背在肩上,准备打道回府。
然而,就在他走出供销社大门,拐进一条相对僻静的小巷,准备抄近路出公社时,眼角的余光猛地瞥见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正躲在巷口一棵大树后面,朝着他这边张望!
是王麻子!
他竟然真的跟到公社来了!而且看样子,是眼睁睁看着他从供销社里买了这么多东西出来!
王麻子那双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几乎要溢出来的贪婪!他死死盯着李子豪肩上那个鼓鼓囊囊、显然装满了“好东西”的布袋,嘴巴微张,脸上的表情扭曲而骇人。
四目相对,王麻子似乎也没料到会被发现,愣了一下。
李子豪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暗道一声:“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