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府后园,花厅静寂。
妇人那句轻飘飘的“苏管家,你又是什么身份呢?”让苏朋额角的细汗瞬间凝成了珠,顺着鬓角滑落。他腰弯得更低,几乎不敢直视那位看似温婉,实则手段莫测的夫人。
“夫人恕罪,是老奴僭越,妄加揣测。”苏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老奴只是……只是觉得,那少年虽有些气度,但出身清水巷那等地方,怕是泥潭里的鱼,难跃龙门,荐于老爷门下,恐惹人非议,玷污府上清名。”
妇人拿起旁边温热的湿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指尖并不存在的尘垢,语气依旧平淡:“清名?苏家的清名,不是靠趋炎附势,也不是靠眼高于顶得来的。这帝都的水,深着呢,你怎知今日泥潭里的鱼,明日不会乘风化龙?”
她抬眼,目光似乎穿透了花厅,望向了更远的地方:“况且,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你可知,就在昨日,宫里传出消息,陛下已下旨意,着令白鹿书院,自今年起,广开山门,纳四方贤才,不再拘泥于举荐之制。”
“什么?”苏朋猛地抬头,脸上满是震惊,“书院……要放开招生了?这……这岂不是要乱了套?”
“乱?”妇人轻笑一声,带着几分讥诮,“是有些人怕乱了吧。以往举荐之权握在少数人手中,自然清静。如今陛下欲揽天下英才,打破门第之见,有些人自然坐不住了。但这于国于民,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她顿了顿,看向苏朋:“所以,你看不起的‘泥潭’,或许正藏着未被发现的璞玉。前日那林丫头与婉儿与那少年的交谈,侍女一五一十的都跟我说了,平常人家的孩子很少有此等心境,我让你去探探那少年的底,并非一定要如何,只是不想错过任何一种可能。这帝都的风向,要变了。苏家,不能总是固步自封。下去吧,此事我自有分寸。”
苏朋心中巨震,不敢再多言,躬身行礼后,脚步有些虚浮地退了出去。他需要好好消化夫人话中的信息,白鹿书院改制,这无疑是投向帝都这潭深水的一块巨石,必将激起千层浪。
与此同时,清水巷,“老孙客栈”那间狭小的耳房内。
许崖和吴忧已将不多的行李收拾妥当。昨日苏府管家突如其来的造访,让两人心中警铃大作,无论如何,这清水巷是不能再待下去了。
“大哥,咱们真要去鸡鸣山脚下蹲着?那地方听说物价更贵,咱们这点银子……”吴忧掂量着钱袋,一脸愁容。
“必须去。”许崖语气坚决,“留在城里,我们就像无头苍蝇,信息闭塞,还容易被人盯上。靠近书院,哪怕只是在山脚,也能更快地接触到与书院相关的信息和人流。钱的问题,到了那边再想办法,总能找到些零工糊口。”
两人结算了房钱,在客栈老板老孙头既疑惑又略带惋惜的目光中,离开了清水巷。他们并未注意到,暗处有几道视线随着他们的移动而闪烁,但或许是顾忌昨日苏府管家的出现,这些视线并未跟上,只是悄然隐去。
鸡鸣山位于帝都南郊,山势并不险峻,却因白鹿书院而闻名遐迩,被誉为“文脉所系,贤才荟萃”之地。山脚下逐渐形成了一片规模不小的集镇,名为“鹿鸣镇”。镇上车水马龙,店铺林立,往来行人中,除了寻常百姓,更多了许多身着儒衫的文士、劲装利落的武者,以及各式各样的仆从、商贩,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一股不同于帝都内城的书卷气与江湖气混杂的特殊氛围。
许崖和吴忧一路询问,找到了一处位于镇子边缘、相对便宜的简陋客栈安顿下来。房间比清水巷的耳房稍大,但也仅能放下一张床和一张桌子,窗外能远远看到鸡鸣山郁郁葱葱的山林和隐约可见的白鹿书院建筑的一角。
稍作休整,两人便迫不及待地融入镇中的人流,开始打探消息。
鹿鸣镇的中心,有一棵巨大的古槐树,树下成了天然的信息集散地。有摆摊算命的,有售卖文房四宝、武功秘籍的,更有三五成群的人聚在一起,高谈阔论。
许崖和吴忧装作闲逛,耳朵却竖得老高,捕捉着一切有用的信息。
“……听说今年书院考核非同小可,文武并重,据说连兵策都要考校……”
“可不是,我家公子日夜苦读,还要抽时间练习弓马,人都瘦了一圈……”
“唉,往年还能靠家中长辈举荐,今年听说规矩变了,更难了……”
听着这些议论,许崖眉头微蹙。规矩变了?难道举荐制度有所调整?但这似乎对毫无背景的他们而言,并非好消息。
就在这时,旁边几个看似寒门学子打扮的年轻人激动的交谈声吸引了他们的注意。
“张兄,此事当真?书院真的贴出告示了?”一个青衣学子抓着同伴的胳膊,急切地问道。
被称作张兄的学子满脸兴奋,重重点头:“千真万确!告示就贴在书院山门外的布告栏上!我亲眼所见!自即日起,白鹿书院面向天下招收学子,无论出身门第,无需官绅举荐,只需通过书院的入院考核,便可入学肄业!”
“天佑寒门!天佑寒门啊!”另一个学子几乎要喜极而泣,“以往我等苦无门路,空有抱负不得施展,如今终于有了公平一搏的机会!”
“是啊,陛下圣明!书院此举,实乃为国选才之壮举!”张兄感慨道,“不过,告示也说了,正因不限出身,为防止滥竽充数,此次考核将会极为严格,据说分文试、武试、策论三关,层层筛选,能最终留下的,恐怕百中无一。”
“即便如此,也总比连门都进不去强!”青衣学子握紧拳头,眼中燃烧着希望的光芒,“我这就回去温书,定要搏上一搏!”
几个学子激动地议论着考核的可能内容,渐渐走远。
站在不远处的许崖和吴忧,将这番对话一字不落地听在耳中。吴忧的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微张,几乎要惊呼出声,被许崖一个眼神制止。
两人强压住心中的激动,快步走到那棵古槐树下,果然看到不少人正围着一份刚刚张贴不久的布告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布告的内容,与刚才那几个学子所说一般无二——白鹿书院,广纳贤才,不拘出身!
“大哥!你听到了吗?不限出身!无需举荐!”回到客栈房间,吴忧再也抑制不住,兴奋地压低声音喊道,脸上因激动而泛红,“我们的机会来了!村长给的信……我们是不是暂时用不上了?”
许崖的心中也如翻江倒海一般,但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突如其来的好消息,仿佛黑暗中的一道曙光,照亮了他们前行的道路。然而,他也清晰地听到了那几个学子提到的“考核极为严格”、“百中无一”等字眼。
“机会是来了,但挑战也更大了。”许崖深吸一口气,目光锐利,“以往靠举荐,或许还能有些水分。如今全靠自身实力,天下有多少寒门才子、江湖奇人会对这个机会趋之若鹜?竞争之激烈,可想而知。”
他走到窗边,望向云雾缭绕的鸡鸣山巅,那座象征着知识与力量巅峰的白鹿书院,此刻仿佛不再那么遥不可及,却又充满了未知的挑战。
“文试,考校的是经史子集、文章策论;武试,测的是筋骨体魄、武艺根基;策论,则是观其见识格局、应变之能。”许崖缓缓分析着,“我们……需要尽快弄清楚考核的具体形式和内容,有针对性地准备。”
吴忧也冷静下来,挠了挠头:“文试和策论,大哥你肯定没问题,你读的书多。武试……我这三脚猫功夫,还有你这……”他顿了顿,没敢说许崖经脉受损,武道艰难的话。
许崖沉默片刻,眼中却闪过一丝坚定:“武道一途,我虽难有大成,但楚大夫也说过,我经脉异于常人,恢复力强。基础的体魄锻炼,拳脚功夫,未必不能一搏。况且,书院考核,未必要求每个人都成为武道高手,或许更看重潜力与意志。”
他转身,看向吴忧,语气前所未有的郑重:“小弟,这是我们改变命运最好,也可能是唯一的机会。无论如何,我们必须抓住。从明天起,我们要想尽一切办法,搜集所有关于考核的信息,同时,加紧准备。”
吴忧重重点头,眼中也燃起了斗志:“明白了,大哥!拼了!我就不信,咱们兄弟俩闯不过这关!”
夜幕降临,鹿鸣镇华灯初上,喧嚣未减。无数像许崖和吴忧一样的年轻人,或许都因这一纸告示而心潮澎湃,彻夜难眠。白鹿书院的山门向他们敞开了一道缝隙,而能否挤进去,就看各自的本事和造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