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余威尚未散尽，蝉鸣依旧在鸡鸣山的林间做着最后的嘶鸣。然而，白鹿书院内，一种不同于往昔的、更加炽热的气氛已然如同酝酿中的风暴，悄然席卷了每一个角落。
假期结束，归来的学子们脸上少了些许稚嫩，多了几分风尘与沉稳，彼此见面，寒暄声中都带着对即将到来的新学年的期待，以及那份几乎压不住的、关于“五国精英论道会”的兴奋与躁动。
果然，开学前一日，书院公告栏前便被围得水泄不通。一张以朱砂书就、盖着书院与礼部联合印鉴的告示，正式宣告了“五国精英论道会”将于次年春在帝都举行的消息，并明确了白鹿书院的选拔机制——书院将自行推举三名学子，与帝国中枢直接指派的两名代表，共同组成大顺参赛团队。
消息如同落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整个书院。
“终于来了！五年一度啊！”
“不知道这次书院会选谁？肯定是高年级的师兄师姐吧？”
“中枢指派……会不会是太子殿下？”有人压低声音，带着敬畏猜测，毕竟太子殿下过于神秘，谁也没有见过。
“嘘……慎言！”
议论声充斥在书院的小径、斋舍、膳堂。许崖和吴忧走在前往膳堂的路上，耳边充斥着各种关于论道会的讨论。
“大哥，听见没？满世界都在说这个！”吴忧兴奋地搓着手，“要是你能选上，那可就真是一飞冲天了！”
许崖面色平静，心中却并非毫无波澜。宇文澈那日的招揽与承诺言犹在耳，这论道会，无疑是他快速提升实力、接触更高层面、甚至探寻身世与铁牌秘密的绝佳跳板。但竞争之激烈，亦可想而知。
正思索间，迎面遇上了苏婉、李姝、韩闯、林清沅等一行人。他们其中有三个是帝都人士，林清沅也在此地定居，显然刚回书院不久，正聚在一起交谈，话题自然也离不开论道会。
“许师兄，吴师弟。”苏婉微笑着打招呼，她气质依旧温婉，但眉宇间似乎也多了一丝凝重。
“苏师姐，李师姐，韩师兄，林师妹。”许崖和吴忧拱手回礼。
“都在说论道会呢？”吴忧迫不及待地插嘴，“你们是帝都人，见识广，快给咱们说说，这论道会到底啥样？是不是特别厉害？”
李姝闻言，英气的眉毛一挑，接口道：“何止是厉害？堪称帝国盛事！上一次举办，还是十年前，那时我等年纪尚小，但也曾随家中长辈远远观礼。朱雀大街净水泼街，黄土垫道，皇城禁卫林立，气氛庄严肃穆。论道会开幕当日，不仅陛下和太后娘娘会亲临现场，以示对天下英才的重视……”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声音不自觉地压低了些，带着一种混合着敬畏与异样的情绪：“就连常年坐镇北疆，威慑诸胡，等闲绝不轻易回京的‘镇国公’——秦霜大将军，据说上一次也奉诏回京观礼了！”
“镇国公秦霜？！”吴忧倒吸一口凉气，这名字在大顺可谓如雷贯耳，即便他远在宋国，也是知晓他如同真正的军神，是定海神针般的存在。连这样的人物都会被惊动，可见其规格之高。
韩闯接过话头，他今日穿着一身劲装，气息比一年前更加沉稳雄浑，脸上带着与有荣焉的豪迈，但随即又蒙上了一层阴霾：“盛会自然是盛会。只可惜……近三十年来，我大顺作为东道主，虽每次都在帝都举办，成绩却……唉，一言难尽。”
林清沅心直口快，嘟着嘴道：“是啊，听我父亲说最近三届，我们连一次第一都没拿到！最好的一次也仅仅是第三。上一届……更是直接垫了底！”她说着，自己也觉得有些难为情，声音小了下去。
许崖微微蹙眉，忍不住问道：“为何会如此？既是东道主，占尽地利人和，为何成绩反而不佳？”
此言一出，苏婉、李姝等人相互对视一眼，神色间都有些欲言又止，似乎触及了什么敏感话题。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韩闯看了看四周，终究是没忍住胸中的块垒，他性格刚直，爱国心切，压低声音，带着几分愤懑与不甘道：“许师弟你有所不知。自先帝……唉，自先帝龙驭上宾之后，朝局……便不比从前了。国库连年吃紧，边军粮饷时有拖欠，各地节度使……哼，拥兵自重，阳奉阴违者不在少数。中枢威令，难出京畿！此消彼长，北蒙铁骑愈发骄横，西辽仗着地利与奇术也频频挑衅。此等形势下，论道会上，那些豺狼之国派来的所谓‘精英’，又岂会对我大顺客气？自然是极尽打压之能事！我大顺儿郎纵有血性，奈何……奈何有时力不从心啊！”他一番话说得又快又急，最后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拳头紧握，骨节发白。
苏婉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示意他慎言。韩闯这才猛然住口，但脸上那份屈辱与不甘却挥之不去。
许崖默然。韩闯虽未明说，但意思已经很清楚。国力衰微，内忧外患，自然会在这种综合国力的较量中体现出来。这论道会，看似是年轻一代的比拼，实则也是各国国力、未来潜力的暗中角力。
吴忧为了打破略显沉闷的气氛，连忙转移话题：“那……那这次书院会选哪三位师兄师姐？韩师兄，李师姐，你们肯定有希望吧？”
李姝摇了摇头，洒脱道：“我虽有心，但资历尚浅。书院名额，历来更看重高年级，尤其是那些已在帝都乃至整个帝国年轻一代中声名赫赫的人物。”
苏婉点头附和，柔声道：“确实。若我所料不差，五年级的夏侯擎师兄和南宫曜师兄，可能性极大。”
“夏侯擎？南宫曜？”吴忧瞪大了眼睛，“是那个据说家传‘八荒戟法’已得精髓，年仅十七便已踏入四品武者境，被陛下亲口赞为‘将门虎子’的夏侯家少主？”
“还有那个南宫世家的麒麟儿，文韬武略无一不精，尤擅阵法谋略，修为同样深不可测，据说已半只脚踏入四品的南宫曜？”林清沅也惊呼道，眼中满是崇拜的小星星。
韩闯沉声道：“正是他们二人。无论是家世、修为、天赋还是声望，在目前书院的高年级中，都堪称顶尖。若无意外，这两个名额，当属他们。”
“那第三个呢？”吴忧追问。
“第三个……”苏婉沉吟片刻，“或许是五年级的慕容雪 师姐。她出身江南慕容氏，家学渊源，剑法超群，更难得的是心思缜密，于细微处见真章，修为亦是不凡，据说也已触及四品门槛。有她在，团队方能刚柔并济。”
夏侯擎、南宫曜、慕容雪。这三个名字，在帝都的年轻一代中，几乎代表着巅峰，是无数世家子弟仰望的目标。由他们代表书院出战，确实令人信服。
吴忧听着，眼珠一转，忽然用胳膊肘碰了碰许崖，带着几分自豪与期待，大声道：“嘿！我看也未必！我大哥许崖，文试魁首，武试显威，连高年级的陈啸都败在他手下！说不定书院会破格选我大哥呢！”
他这话一出，周围瞬间安静了一下。随即，几位同伴都露出了善意的，但明显不以为然的笑容。
林清沅噗嗤一笑：“吴忧，你对你大哥有信心是好事。不过论道会非同小可，低年级学子……还从未有人参与过。那里汇聚的可是五国顶尖妖孽，修为最低恐怕也是三品巅峰，四品比比皆是。许崖他……虽然厉害，但毕竟修行日短，若是上去，怕是……”她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怕是一轮游，白白浪费名额。
韩闯也拍了拍许崖的肩膀，语气真诚：“许师弟，你的潜力和心志，韩某佩服。但论道会关乎国体，书院必然慎之又慎。你还年轻，未来机会很多，不必急于一时。”
苏婉也柔声劝慰：“吴师弟也是心直口快，许师兄不必放在心上。”
许崖对众人的反应并不意外，他神色平静，仿佛讨论的中心不是自己。他只是在众人话语稍歇时，问了一个他更关心的问题：“这论道会，具体比试哪些内容？流程如何？”
苏婉和李姝对视一眼，由苏婉开口，详细解释道：“五国论道会，并非单纯比武斗狠，乃是综合考量文治武功、韬略技艺的盛会。流程分为三轮，环环相扣，极其严苛，不过对于咱们来讲，倒也熟悉。”
“哦？此话怎讲？”许崖急忙追问。
“第一轮，‘文试策论’。并非简单笔试，而是在特定的地点中进行。境内模拟各种治国、理政、民生、外交之难题，要求参赛者在一定时限内，提出切实可行的策略方案，并由阵法根据效果评分。此轮考验的是见识、格局与急智。”
“第二轮，‘武试争锋’。也非寻常擂台。而是在一座名为‘九重塔’的古老阵法中进行。塔分九层，层层递进，内有阵法凝聚的各类敌人、机关、幻象，甚至可能随机遭遇其他国家的参赛者。登塔层数、击败敌数、用时长短，综合评定成绩。此轮考验的是个人武力、应变与耐力。”
“第三轮，‘演武’。亦是最终轮，在庞大的‘山河社稷图’秘境中进行。五国队伍将各自拥有一座城池和初始兵力，在一片复杂的地形中进行混战与合作。期间需要运用谋略、统兵、外交、资源管理等所有能力，最终以夺取他国帅旗或达成特定战略目标为胜。此轮考验的是统帅之才、团队协作与大局观。”
听着苏婉的描述，一个宏大、紧张、刺激且极具挑战性的比赛流程展现在许崖眼前。这正是他们入学时考试的翻版，也并非简单的比试，而是对一个人综合素质的极致考验。他微微颔首，心中已然有数。
众人又议论了一阵，便各自散去，为明日的开学典礼做准备。
翌日，至圣堂前广场，旌旗招展，所有学子肃立。
院长颜青禾与一众师长端坐台上。在总结了上一学年的成绩，并对新学年提出期望后，颜青禾的话锋，终于转向了所有人翘首以盼的话题。
“经书院与帝国中枢共同议定，”颜青禾的声音平和而清晰地传遍全场，“代表我白鹿书院，参加下月‘五国精英论道会’的三名学子名单如下——”
广场上落针可闻，无数道目光聚焦在台上。
“第一位，五年级，夏侯擎。”
声音落下，人群中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夏侯擎之名，实至名归。一位身材魁梧、面容刚毅、眼神锐利如鹰的少年越众而出，对着台上和台下抱拳行礼，气度沉雄。
“第二位，五年级，慕容雪。”
掌声再次响起，带着对这位才貌双全的师姐的敬佩。一名身着雪白劲装、身姿窈窕、面容清冷如霜、背负长剑的少女缓步走出，她目光平静，向着四周微微颔首。
两个名字公布，都在众人的预料之中，气氛热烈而和谐。所有人都等待着第三个，想必是南宫曜的名字。
颜青禾目光扫过全场，微微停顿，似乎在寻找着什么，随即缓缓开口，吐出了第三个名字：
“第三位，二年级，许崖。”
刹那间，广场上所有的声音——掌声、欢呼声、议论声——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猛然掐断！
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愣住了，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二年级？许崖？那个入学才一年，虽然表现惊艳，但修为明显未至高阶的平民学子？这怎么可能？！
夏侯擎和慕容雪也同时转头，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惊愕与审视，落在了那个站在二年级队伍前列、身形挺拔、面色平静得甚至有些过分的青衫少年身上。至于南宫曜则是一动不动，但发白的手指证明他的心绪并不平静。
吴忧张大了嘴巴，傻傻地看着许崖，又看看周围石化般的众人，猛地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疼得龇牙咧嘴，才确信不是做梦。那宇文澈还真没骗人。
苏婉、李姝、韩闯等人，也都是一脸的震惊与茫然，显然这个结果完全超出了他们的预料想象。
死寂之后，是如同火山爆发般的巨大哗然！
“许崖？！怎么会是他？！”
“二年级？开什么玩笑！”
“南宫曜师兄呢？为什么不是南宫师兄？”
“他凭什么？就凭他打赢了陈啸？”
“这岂不是儿戏！让我大顺颜面何存！”
质疑声、惊呼声、不解的议论声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整个广场。无数的目光，惊愕、质疑、嫉妒、探究、难以置信…如同无数道利箭，射向那个瞬间成为焦点的少年。
许崖站在原地，承受着全场目光的洗礼。他早已料到会引来震动，但如此剧烈的反应，还是让他微微吸了口气。他能感受到来自高年级区域，尤其是那几个名声在外的天才身上投射而来的冰冷与审视。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向高台，迎向颜青禾院长那深邃而带着一丝期许的目光，也迎向了这即将到来的、席卷整个帝国的巨大风暴。
名单已定，风云骤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