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清整个人都僵住了。
明天,有空吗?
这句话,在寂静的夜里,被无限放大。
它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他……这是在约自己?
灯光下,她白皙的脸颊,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染上了一层好看的粉色,一直蔓延到小巧的耳根。
她垂下头,不敢去看秦枫的眼睛,只是用细若蚊呐的音量,应了一声。
“嗯……有空。”
“很好。”
秦枫点了点头,很满意这个回答。
他将那个已经空了的白瓷碗放到桌上,然后转身从一个旧木箱里,翻出几本边角已经磨损的笔记本。
“我父亲留下了一些笔记,里面有些外文资料,内容很杂。
我想把它们整理出来,有些地方需要誊抄,你的字写得好看。”
他把笔记本递过去,说得理所当然。
“……”
苏婉清伸出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原来……是让她帮忙干活。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涌上心头,有那么一丝丝的失落,但更多的,是一种被信任、被需要的踏实感。
她接过那几本沉甸甸的笔记本,纸张已经泛黄,上面满是工整的字迹和复杂的图表。
“好。”她郑重地点了点头。
能帮到他,就很好。
……
第二天,红星轧钢厂。
秦枫刚踏进厂区大门,就感觉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低气压。
厂区广播里依然放着激昂的《咱们工人有力量》,但工人们的脸上,却没了往日的精气神。
几个相熟的工友,聚在一起小声嘀咕着什么,看到领导模样的干部走过,又立刻散开,埋头干活。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紧张。
尤其是厂长办公室的方向,不时传来几声压抑的咆哮,听得人心惊胆战。
秦枫如今是二级钳工,在刘主任手下的钳工车间干活。
他平日里话不多,但手上的活儿又快又好,精度极高,车间里的老师傅们都对他高看一眼。
他换上工装,走到自己的工位前,拿起锉刀,开始打磨一个零件。
金属摩擦的细微声响,让他纷乱的思绪,重新变得专注。
昨晚,他让苏婉清帮忙誊抄的,正是那份【特种合金配方】。
他将其中最关键的几个化学式和工艺参数,巧妙地混杂在一些看似无用的数据和图表里,再伪装成父亲遗留的笔记。
这,就是他今天准备献给轧钢厂的“敲门砖”。
中午,食堂。
饭菜还是老三样,白菜炖土豆,窝窝头管够。
秦枫刚找了个角落坐下,车间主任刘海,就端着饭盒,领着几个车间的技术骨干,愁眉苦脸地坐在了不远处。
刘海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技术员出身,为人还算正直,就是性子有点急。
此刻,他一口窝窝头塞进嘴里,却半天都咽不下去。
“又废了一炉!”
一个戴着眼镜的老技术员,一拳头砸在桌子上,饭盒里的汤都溅了出来。
“那帮炼钢车间的,简直是饭桶!
告诉他们了,升温曲线要平缓,要平缓!
他们倒好,一把火直接顶上去了!
这下好了,一炉子的好钢,全成了脆皮!”
另一个老师傅跟着叹气:“老李,你也别全怪他们。
这鬼东西,谁弄得明白?
从苏联专家那儿拿来的资料,就那么几页纸,关键的地方全没了。咱们摸着石头过河,能不摔跤吗?”
“摔跤?这摔的是跤吗?这摔的是钱!是国家的外汇!是前线战士的命!”老李气得吹胡子瞪眼。
刘海听着他们的争吵,烦躁地扒拉着碗里的饭菜。
“都少说两句!吵能吵出合金配方来?”
他压低了嗓门,可那股子火气,谁都听得出来。
“杨厂长早上把我叫过去,骂了我半个钟头。
说军代表天天在厂里催,上面部里也下了死命令。
这个月,要是再拿不出合格的特种钢,他这个厂长,就得去军事法庭喝茶了!”
军工项目。
特种钢。
秦枫默默地听着,嘴里嚼着窝窝头,心里却是一片雪亮。
果然,和他预想的一模一样。
系统给出的这份配方,来得正是时候。
“刘主任,”一个年轻的技术员小声问,“到底是什么项目啊,这么要紧?”
刘海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外人,才用几乎只有他们一桌能听到的声音说。
“给咱们国家新一代的坦克,造装甲用的。”
“现在北边那个老大哥,跟咱们翻了脸,陈兵百万在边境线上。
咱们的坦克装甲太薄,人家的穿甲弹,一打一个窟窿。
这个新型合金钢,要是搞出来了,咱们的坦克,就能硬扛他们一发!”
这话一出,桌上所有人都沉默了。
刚才还在抱怨的老师傅们,此刻都低下了头。
他们知道,这已经不是普通的生产任务了。
这是在给国家的钢铁长城,添砖加瓦。
这是在给前线的子弟兵,铸造保命的盾牌!
可越是这样,压力就越大。
“问题到底出在哪儿?”刘海揉着发痛的太阳穴,“是锰的比例不对,还是铬的熔点有问题?”
“都不是,”老李摇了摇头,一脸的挫败,“配方里那几个核心元素,咱们都试了无数遍了。
问题在于,它们融合不到一起去!
炼出来的钢,要么太硬,一敲就碎;要么太软,跟个面团一样。
根本达不到军方要求的那个屈服强度和韧性!”
“我怀疑,是缺少一种关键的‘粘合剂’,一种能让这几种金属元素完美融合的催化剂!”
粘合剂?催化剂?
秦枫听到这里,心里已经有了底。
系统给出的配-Si-cr-mo-V系合金钢,其中的“V”,也就是“钒”,正是这个时代国内炼钢技术里,最容易被忽略,却又至关重要的一环!
它就像菜里的盐,没有它,再好的食材也出不了味。
时机,到了。
秦枫端着自己的饭盒,站起身,朝着刘海那一桌走了过去。
他的脚步很稳,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了时代的脉搏上。
“刘主任。”
他轻声喊了一句。
正焦头烂额的刘海抬起头,看到是秦枫,有些意外。
“小秦啊,吃完了?有事?”
“主任,我刚才听你们说……是关于那个新型合金钢的事?”秦枫装作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刘海一愣,随即摆了摆手:“大人的事,你个小年轻别瞎打听。好好干你的活儿就行了。”
旁边那个老李也瞥了秦枫一眼,没好气地说:“怎么,你个二级钳工,还懂炼钢的门道?”
面对质疑,秦枫没有退缩,也没有争辩。
他只是用一种非常平静的口吻,说出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
“我不懂炼钢。”
“但是我父亲懂。”
“他以前是鞍钢的总工程师。他留下了一些笔记,我昨晚整理他遗物的时候,碰巧翻到了。
里面好像……有关于一种高强度高韧性合金钢的配方研究。”
整个饭桌,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住了。
刘海端着饭盒的手,凝固在半空。
老李那张写满不耐烦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错愕。
鞍钢,总工程师?
这几个字,在六十年代的钢铁行业里,分量重如泰山。
“胡说八道!”一个技术员最先反应过来,嗤笑一声,“小秦,吹牛也得打个草稿吧?
你要是鞍钢总工的儿子,还能来咱们这儿当个二级钳工?”
这话说得在理。
所有人都用一种怀疑的眼光,重新打量着秦枫。
秦枫没有理会他,只是看着刘海,继续不疾不徐地说道。
“我父亲的事,厂里档案科有记录,一查便知。至于那些笔记……现在就在我家里。”
刘海的心,猛地一颤。
档案科一查便知。
这句话,份量太重了。
这意味着,秦枫没有撒谎!
一个被埋没的天才工程师的遗留笔记!
在这个所有人都束手无策的绝境里,这听起来,简直像是天方夜谭!
可万一呢?
万一是真的呢?
刘海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开始急促起来。
他死死地盯着秦枫,那张黝黑的脸上。
情绪剧烈地翻涌着,是怀疑,是震惊,但更多的,是一种抓住了救命稻草般的狂喜和孤注一掷!
他猛地将手里的饭盒重重拍在桌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你下午别干活了!”
刘海站起身,一把抓住秦枫的胳膊,力气大得吓人。
“我现在就给你批假条!你立刻回家!把那些笔记,全都给我拿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