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凌晨,夜色如墨,将白日的喧嚣彻底吞噬。城市褪去了光彩陆离的外衣,只剩下零星的路灯和霓虹,在沉睡的楼宇间勾勒出寂寞的光斑。汇金大厦伫立在这片静谧之中,大部分窗口都已漆黑,像一排排闭合的眼睛,唯有零星几个格子间还亮着灯,如同坚守在黑夜中的哨所。
马涛安排的两个便衣,是老陈和老李,都是刑侦线上退下来、被返聘回来的老师傅。他们经验老道,耐心十足,最重要的是嘴巴严,懂得分寸。此刻,他们开着一辆半旧的灰色大众,停在汇金大厦斜对面的一条支路拐角。这个位置视野开阔,既能清晰地观察到大厦主入口和地下车库的出口,自身又恰好隐没在一棵行道树投下的阴影里,极不显眼。
车内没有开灯,只有仪表盘发出微弱的荧光。老陈坐在驾驶座,目光如鹰隼般透过前挡风玻璃,捕捉着远处目标区域的任何风吹草动。老李则在副驾上闭目养神,呼吸均匀绵长,但每隔一段时间,他会悄然睁开眼,扫视一圈周围环境,确认安全后再次合眼。这是他们多年搭档形成的默契,既能保持长时间监视的精力,又能确保不遗漏任何关键节点。
晚上十一点整,他们确认“心晴心理咨询中心”所在楼层的窗户依旧透出明亮的灯光。这与刘世友之前提供的、关于曹岳凡近期常在诊所加班至深夜的信息吻合。
时间在沉寂中缓慢流逝。街道上车辆稀少,偶尔有晚归的出租车闪着顶灯疾驰而过。大厦入口的旋转门早已锁闭,只有侧面的消防通道小门偶尔被巡楼的保安推开,手电筒的光柱一晃而过。
凌晨十二点四十分,老陈注意到,那扇属于“心晴”的窗户,灯光依然稳定地亮着。他下意识地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更专注。
凌晨一点零五分,一直保持着高度警觉的老陈,瞳孔微微收缩。他并没有做出大的动作,只是用极低的声音,如同耳语般对身旁的老李说:“醒了,有动静。”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老李已然睁开了眼睛,眼神里没有丝毫朦胧睡意,只有一片沉静的锐利。两人如同蛰伏已久的猎手,瞬间进入了状态。
只见汇金大厦地下车库的出口,那道红白相间的挡车杆缓缓抬起。紧接着,一辆黑色的奥迪A6平稳地驶出路面。车型、颜色,尤其是那块他们早已烂熟于心的车牌号,都与目标车辆——曹岳凡的座驾完全吻合。
车子驶出车库后,并未像寻常车辆那样直接汇入主干道,而是出人意料地向右一转,拐进了大厦后方一条相对狭窄、灯光也更显昏暗的辅路。
“跟上去,保持三个车位以上的距离,利用环境掩护,绝对不能被察觉。”老陈一边低声指令,一边娴熟地启动引擎,操控着灰色大众悄无声息地滑入车道,远远地吊在奥迪车后面。
黑色的奥迪似乎并无急切的目的地,车速维持在四十码左右,不算快,甚至显得有些悠闲。它穿过两个安静的街区,路边的店铺大多已经打烊,卷帘门紧闭。最终,奥迪车亮起右转向灯,缓缓停靠在了一个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蜂”便利店门口。
车子熄了火,静静地停在那里。驾驶室里的人并没有立刻下车。
老陈也将车停在更后方一个路灯照射不到的阴影区域,熄火关灯。他和老李默契地没有交谈,只是透过便利店的巨大落地玻璃窗,紧紧盯着那辆奥迪A6。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大约过了三分钟,驾驶座的车门终于被推开。一个穿着藏青色立领外套、身形修长的男人走了下来。便利店内明亮的灯光清晰地映照出他的侧脸和身形——正是曹岳凡。
他步履从容地走进便利店,在货架间不疾不徐地穿行。老陈甚至能透过玻璃,模糊地看到他拿起一瓶某品牌的矿泉水,又在一旁的报刊架前驻足,略微翻阅后,拿起了一份当日的《晨报》。整个过程大约持续了五到六分钟,随后他拿着这两样东西走向收银台,付款,接过找零,然后转身走出便利店。
回到车上,奥迪再次启动,这一次,它没有再做任何迂回,直接驶向来时的方向,返回了汇金大厦的地下车库。
“回去了。”老陈看着那对红色的尾灯消失在车库入口的坡道下方,才低声说道,语气平静无波。
老李抬手看了看腕表上的夜光指针:“凌晨一点二十三分。从他出门到返回,总计十八分钟。行为:购买矿泉水和一份报纸。”
两人依照指令,继续在原地坚守,直到凌晨四点,东方天际已泛起一丝微不可查的鱼肚白。在此期间,汇金大厦再无异常动静。而“心晴”窗口的灯光,也在接近凌晨三点时悄然熄灭。
清晨,一份由老陈和老李共同署名、措辞客观严谨、只陈述事实不做任何推断的监视报告,通过马涛的秘密渠道,摆在了刘世友的办公桌上。
刘世友逐字逐句地仔细阅读着报告。曹岳凡在周二凌晨一点零五分至一点二十三分之间,确有外出,目的地是直线距离不到一公里的便利店,行为是购买矿泉水和报纸,时长十八分钟,然后返回诊所。报告甚至附上了老陈用长焦镜头在安全距离外拍摄的、曹岳凡手持物品走出便利店门口的模糊照片佐证。
这一切,看起来就是一个加班到深夜的人,一次再普通不过的、为了解决基本需求的短暂外出。合情合理,无可指摘。
然而,刘世友的眉头却微微蹙起。他将这份报告与技术队提供的、关于“心晴”Ip地址异常网络流量的分析报告并排放在一起。
技术报告明确指出的异常流量活跃时间段,是每周二和周四的凌晨零点至三点。
曹岳凡这次被确认的外出,恰好发生在这个时间窗口之内,并且持续了十八分钟。
这十八分钟,足以构成一个非常合理的、解释其网络连接可能出现的“中断”或“不稳定”的理由。如果将来有人质疑为何在那个时间段检测到异常数据流,他完全可以将此归咎于“短暂外出导致的网络波动”。
一次普通的消费行为,发生的时间点,与隐秘的网络活动高峰期如此精准地重叠?这是否过于巧合?
刘世友更倾向于认为,这是一种经过精心计算的“表演”。曹岳凡在用一个看似无懈可击的“正常”举动,来掩盖和解释那些发生在阴影下的“异常”。他不仅在进行隐秘的活动,更在预先为自己铺设好一旦被质疑时的退路和解释。
这种深谋远虑的谨慎,让刘世友背后泛起一丝凉意。对手的狡猾和警惕,远超寻常。
他将监视报告与技术报告一同锁进了那个专门存放相关资料的抽屉里。这条监视线路,暂时未能带来突破性的证据,但它像一块探路石,印证了技术分析的可靠性,也让他更加清晰地认识到,曹岳凡其人所构筑的防御工事是何等坚固和细致。
正面强攻显然不明智。他需要找到另一个切入点,一个或许被对手忽略的、更柔软的侧面。
他想到了那个游走在网络与现实灰色地带、与赵三有关联的李斌。这条线,必须抓紧。
他拿起桌上的内部电话,按下了马涛的快捷号码。
“李斌那边,调查有新的进展吗?”他问道,声音沉稳,听不出丝毫夜不能寐的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