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氐市宁邦中心五十三楼落地窗边,柳宗苑手叉在口袋里,向南眺望着。
因为山涧风的作用,白云翻滚,飘散很快,一会儿聚,一会儿散。阳光铺满了全屋,直射到他身后巨无霸的写字台上。
这是柳氏集团公司所在地。
这幢二百三十八米高的湘氐市第一高楼,刷新了湘氐天际线,成为湘氐市最具代表性的城市地标,是一处集5A级写字楼、酒店、住宅、风情街等多种功能为一体的城市综合体。
这位个子高挑,长得有点微女性化,但做事严肃认真、雷厉风行的董事长,深受董事们和中高层管理人员的敬重。
在他带领下,集团公司由20世纪90年代初的包工队,变成了国企,又改制成了民企,一跃发展成湘氐市民营企业的标杆,成为湘氐市为数不多的上市公司之一。
他知道,自己赶上了好政策、好时光,他多次在董事会和集团公司大会上讲,没有改革开放,就没有柳氏集团的今天。我们要念国亲、报党恩!
此刻,柳宗苑先是眺望着南方,他的女儿现在珠海;一会儿又转向西方,他的恋人张琴身亡在贵州,那里,有他和她的故事。
视线虽因泪眼渐渐模糊,但二十五年前的往事,却还是那么清晰,那么历历在目——
“嫌疑人○九二九号,出监,驻看守所检察官提审!”
管教的喊声和开监室铁门大锁的声音回响在看守所第九监区走廊。
柳宗苑步履蹒跚,浑身无力地穿过一道道铁门,挪进了第一讯问室,隔着铁栅栏,他看到桌子后面坐着一位女检察官。
她是贵州凯南市检察院驻看守所检察官张琴。
“○九二九号,我是检察院驻看守所检察官张琴。据所里报告,你在绝食,是因为案情吗?”
身穿制服、个头不高、齐耳短发、干练睿智的张琴简洁明了地问道,眼睛里似乎透露着相识的神情。
“报告政府,我是冤枉的!我没有玩忽职守,我没有渎职,这里面有巨大的阴谋!我抗议!我要向政府申冤!”
“不要抗议,但可以申冤。你现在必须立即停止绝食,将你所谓的冤情写出书面材料,我约请反渎局的检察官,一道找你谈。请你按我说的话去做,好不好?”
一番合情合理合法的话语,不容反驳,不由得柳宗苑这个文化戏剧人,心生畏意。
女性特有的柔意关怀,又使他心头掠过温暖。
柳宗苑看了张琴检察官一眼,见对方丹凤眼里除了执法者的威严,还闪烁着同情和劝诫。
“我听你的,我相信你,相信政府。张琴检察官,我记住了你。谢谢你!”
回到监房,正赶上中午开饭,柳宗苑吃了进看守所的第一顿饭。
之前,管教、监区长、副所长轮番训斥劝告,他都置之不理。
同室犯人的苦口婆心,他也只是听着。
没想到,今天张琴的一番话,就让他投降缴了械。
他坐在地铺上,一边回答着同狱犯人的关切,一边思索着张琴这个人:
她不怒自威,身上有一种无形的震慑力。但柳宗苑却又隐隐感到,张琴似乎知道案情,知道自己被栽赃陷害,还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在同情关心着自己。
他开始用张琴给的纸笔,趴在地铺上日夜写着申诉材料。
几天过去了,管教提审的声音又重新响起。
来到讯问室,见张琴检察官坐在了那里,她开口说话,但语气不再居高临下,而是平和地对柳宗苑说:“你近期表现很好,看守所都和我说了。你的案情我了解了下,我不方便和你透露什么,但请你要尽快把申诉材料写出来,我好给你递上去。”
柳宗苑听罢,眼睛里透露着感激和渴望:“张检察官,给你添麻烦了!你现在是我唯一的救命稻草……不!是我的救命恩人,是我心中的人生灯塔!”
张琴眼睛向柳宗苑眨了一下,眼角又向四周扫了扫。
柳宗苑明白了,他微微点了下头,说:“申诉材料我正在修改。”
“一定要把重点写出来,要用事实证明你没有玩忽职守、没有渎职,还要提供相应的证据证人,便于检察官调查。”
“好,我知道了,张检察官。谢谢你!”
柳宗苑说完,深深地向张琴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
夏至过去了,进入了入伏节气。入伏,是指进入“三伏”的意思。民谚有“夏至三庚数头伏”之说。
“○九二九号,提审!”
管教严厉的喊声又响起,但这次柳宗苑听起来,却是那么和悦动听,充满希望,因为他等这一声呼喊,己翘首盼望了好多天。
张琴检察官依旧坐在那,脸色由第一次提审时的严峻变换成和蔼,今天又变换成了亲切。
柳宗苑把申诉材料捧着,双手穿过铁栅栏,递到张琴手上,恭敬中又满满的期盼。
张琴仔细看着,不时翻到前页,又不时翻到后页,对事实和证据进行反复核对。十页纸,看了四十分钟。
“材料很好!事实清楚,责任明确,证据有力,证人众多,看来,你还是有希望的。你安心等待,我们会尽力的!”
男人眼里满含泪水,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张琴第一次露出了微笑,和柳女的笑容如出一辙。
“我理解你现在的心情,你要相信党、相信政府,相信人民检察院,相信我们!
“你是文化戏剧人,我叫看守所给你一些纸笔,在监室里写写湖南花鼓戏。我非常喜欢花鼓戏,在长沙培训时看过你的演出,后来又连看了几场,不但喜欢你唱的花鼓戏,也喜欢上了……”
说到这里,张琴脸上飞过两片红云,眼神也柔情起来:“写写东西吧,不要让脑子停下来,你这个年纪,正是干事业的年龄,演戏也好,经商也好,国家都需要你!”
停顿了一下,她脸上再次闪过红晕:“我这个花鼓戏戏迷也需要你!”
柳宗苑怔住了,一阵暖流和震颤从脚底直达头顶,他踉跄了下,双手扶住了铁栅栏,眼中原先饱含的泪水,顺着两个眼角一颗一颗滚落下来,“啪啪啪”滴在了囚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