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湘氐市的高铁一等座车厢里,柳女和王国璋聊着天。
窗外,天上的鱼鳞云鳞次栉比,首尾相连,似乎在游动,追着动车游,而且很近很立体。
王国璋的视线从白云上收回来,沉吟了会,禁不住还是发问了:“小姑娘,问个感兴趣的敏感问题,你也可以不回答。”
“这么神秘呀?问吧!”
“感觉到你应该是蜜罐里生,糖水里长,但昨晚你游泳上来后,我无意发现,你的小腿和小臂特别粗,而且肌肉发达,这应该是长期干活导致的,这不是和你的家世相矛盾吗?”
他顿了顿,又接着问道:“还有,你的微信头像为什么是一张六七个月大的女童照片呢?”
柳女清澈的眼睛黯淡了下来,眸子里透着酸楚和难言之痛,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对视着对面男人的眼睛,缓缓地说道:
“二十五年前,我父亲蒙冤入狱,和我亲生母亲相爱了,出狱后不到一年,他们有了我。
“后来,妈为救我,不幸身亡,当时,没人能通知到我爸。妈去世后,我被外公领回侗寨。我爸妈在一起的时间短,没去过外公家,那时资讯不发达,我爸也找不到我。”
柳女脸色变得更凄苦起来:“妈妈在离开人世前,和我照了一张相,这是我们母女的唯一合影,也是妈妈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影像。我微信的头像就选自这张照片。”
她和妈妈生离死别的记忆像打碎的花瓶,柳女慢慢地拼接着,时间回溯到了二十五年前——
“柳宗苑,你怎么取了个同柳宗元同样的名字呢?”
第二天醒来,张琴搂着男人的脖子,睡眼惺忪地问道。
“噢,父亲是广西梧州人,柳宗元是唐宋八大家,父亲仰慕柳宗元的才华和品格,也希望我能同他一样有出息,加上姓柳,所以起了这个名。”
“那如果我们有孩子了,起什么名呢?”忍着下身隐隐的疼,张琴往男人胸膛上靠了一下,红着脸弱弱地问道。
柳宗苑不假思索地回答道:“男孩叫柳男,女孩就叫柳女。”
“这名字好,很特别,叫的人少。”
张琴笑了,她又接着真诚地说道:“你不要太为难,回去把单位的事和家里的事处理好,一年、五年、十年、一辈子,我都等你!”
柳宗苑欲言又止,张琴善解人意地捂住了他的嘴巴:“这三天,我白天陪你玩,晚上陪你睡,我这个老婆是好老婆吧?起来,今天上午陪你去下司古镇,下午爬香炉山。”
张琴推了推还在抚摸着自己的男人,哼起了湖南花鼓戏。
香炉山位于凯南市西十五公里,四面石崖绝壁,形如香炉,故名。香炉山众山环列,若剑戟刺天,山上杂花丛树,修篁茂密,云雾缭绕。有肥田沃土,深井细流。有古代营盘、寺庙和南天门遗址遗迹。
他们到达山顶,正是夕阳西下之际,满天的火烧云燃满天的尽头,红色,赭色,紫色,青色,黑色,各种各样,不可调和地形成一条色彩的河流。
两人肩并肩、手拉手眺望着满天的红霞,张琴哼完侗族山歌后,突然问道:“云知道我们俩相爱吗?”
“知道,只要是真爱,它都能看得见!”
柳宗苑揽过女人的香肩,附在她耳边:“我没有孩子,亲爱的给我生个爱的结晶吧,我们要舍命爱护他、保护他!一年后我来娶你。”
没想到,柳宗苑的话,一语成谶,正是这句话,让他痛苦了一辈子。
晚上,张琴卧室里先是响起了湖南花鼓戏,接着王国璋加入了进来,俩人一同唱起了《刘海砍樵》。
花鼓戏的欢快唱腔,不一会儿,变成了一男一女的哼哼嗯嗯低吟,如果说,昨晚是生疏的妩媚的练声,今晚则是熟练的有力度的对唱,直到气喘吁吁,叫喊连连,到双方高潮时戛然而止!
柳宗苑走了,悄悄地走了。
他不忍心看到他俩的痛别,更怕张琴的眼泪会留住他的脚步,趁折腾了半夜,张琴精疲力尽熟睡之际,离开了温柔之乡。
出狱后的柳宗苑,虽事业有成,财富卓然,但他没来得及迎娶心上人她就撒手西去,更没想到他的女儿柳女十几年如同孤儿,过着凄苦磨难的生活。
这两件事使他如鲠在喉,终生郁郁寡欢。
太阳升起了老高,张琴翻过身搂人,空了。
她惊醒了,看看旁边空着的枕头,她明白了。她一句话都没说,只有眼泪簌簌落下,浸湿了枕巾,泡痛了心房。
俗话说:怀孕瞒三不瞒四。张琴看着微微凸起的小腹,向单位请了长病假。
因是单位宿舍,住的都是同事,加上那时候未婚先孕,属于生活作风问题,会被处分的,所以张琴来到了柳宗苑的老家广西梧州。
一个人在他乡异地,张琴日夜思念着柳宗苑。
好在有胎儿陪着,又有一年后男人来接她的信念做支撑,她孤灯清影,孑然一身,直到临产。
产房里,张琴一个人躺在冰冷的产床上,双腿打开,盖着手术白布单。
宫缩阵阵袭来,剧痛一波接一波从子宫、宫颈、产道通过神经传导到腰部肩部和头部,痛得筋骨断裂,痛得无法呼吸,痛得想死去!
张琴痛不欲生,恍惚中快要昏晕了。
突然,模模糊糊中,她眼前出现了柳宗苑那俊美的面孔,下意识地,她用手摸着左边和右边,但没有人攥她的手。
张琴瘦小,宫颈口也小,生产困难,那时不流行剖宫产,因此,即使知道是鬼门关也要闯。
产房外,夕阳轰然下落在桂江中,溅起满天的晚霞,把江水染得赤红似血。
火烧云不甘落后,用红云铺满了整片天空。血色意味着新生命的降临!
听着邻床产妇们男人的“挺住,使劲,加油”的鼓励声,张琴陷入了绝望:
柳宗苑,你在哪儿?这可是你的孩子呀!
她痛的没了部位的概念,到处都是撕心裂肺的疼,她坚持不住了,她身边没有男人,她想放弃,想让上天带走自己。
冥冥中,张琴看到了产房窗外的云彩,她想起了她和柳宗苑在香炉山并肩的身影,想起了他俩的耳语和关于云的对话,想起了红满天的火烧云,她清醒了。
母性和母爱把张琴从绝望中拉了回来。
男人的嘱托、柳宗苑的诺言又使她产生了无穷力量。
她要拼尽最后一丝力气,让她和他的孩子来到这个世界上。
……
“哇哇哇”的啼哭,使张琴瞬间瘫软垮塌了下来,她艰难地睁开双眼,虚弱地问助产士:
“是柳男还是柳女?”
助产士懵了,答非所问地说:“是女孩。母女平安!你看!”
张琴深情地看了眼手舞足蹈、哇哇大哭的女儿,笑得好璀璨:“柳宗苑,我给你生了个柳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