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州街头,柳宗苑一个人失魂落魄地走着。
天上,乌云翻滚,好像天要塌了一般。
地下,汽车驶过,泥水四溅,他也不躲避,还是往前走着,他也不知他要往哪里去?走向何方?
一男一女从柳宗苑身边慢慢走了过去,边走边说着话。
女的说:“哎,你听说了吗?几天前,一个母亲为了救她几个月的孩子,被小车活活拖死了,到死都没松手!我听得眼泪都掉下来了。”
男人边走边说:“我也听说了,太感人了!哎……难受!”
柳宗苑望了他们一眼,继续往前走着,忽然,他想到了派出所,与其这样漫无目的地瞎找乱撞,不如请派出所帮助查询。
他打听了一下路人,附近有无派出所?
路人手一指,说往前走过两个十字路口,那边有个派出所。
他道过了谢,又向前走去。
来到派出所,他掏出身份证,向值班民警简单陈述了原委,请求派出所帮助查找。
民警看了一眼柳宗苑的身份证,问道:“同志,你查找的张琴是哪儿人?”
“她原籍在黔东南,工作单位在贵州凯南市。”
“她的户籍在哪?”
“我不是很清楚,应该在贵州凯南市吧。”
“同志,对不起!她户籍不在梧州,我们查不到她住在哪里。”
柳宗苑又陷入了绝望,他想了想,便对民警说:“我能不能报失踪进行查找呢?”
民警也想了想:“应该不能。失踪是案件,要立案的,立案是需要条件的。你现在找不到她,不等于她失踪,约好的电话未打,也不意味着她失踪。因为你无法证明她失踪,所以就无法报失踪。”
民警摘下警帽,挠了挠头,又接着说:“你刚才好像说这个女的还带着个孩子,多大了?”
“六个月。”
“噢,是这样,如果报失踪的少年儿童未满十岁,我现在可以受理,但必须在四十八小时之后,看看是否真的失踪,我们才能决定立案。这样吧,你填写个表格,后天这个时候再来。
“对了,你有联系方式吗?900开头的……咦,大哥大呀?领导级人物嘛!”
“民警同志,她们母女俩肯定出事了,我都要急疯了,请你们费心,有情况就给我打大哥大,我明天这个时候再来看看,谢谢你!”
天近中午,天,还是阴沉沉的,一副乌云压城城欲摧的样子。
墨色的乌云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肆意涂抹,吞噬了整片天空。
它们层层堆叠,如同一座座巍峨的黑色山峰,在狂风的推动下,翻滚涌动。
母女下落不明,不知去向。柳宗苑在心底不停地呼唤:张琴、女儿,你们到底在哪儿?
他焦虑万分,恐惧绝望,又懊悔自责,这种交织在一起的心绪,让柳宗苑呼吸急促,冷汗不停地从额头冒出。
他感觉自己像是坠入了无尽的深渊,绝望地看着四周,却看不到一丝希望的亮光 。
雨丝飘落了下来,雨水使柳宗苑略微清醒了一些。
他往他停车的地方走去,他要稍微睡一会儿,下午晚上还要寻找。
走着走着,他想起了刚才路人的议论:母女俩……车祸……大人死了……小孩生死不明……
怎么是母女俩呢?怎么是前几天呢?张琴雷打不动的三天一个电话为什么没打呢?……
这些议论和问号一下子压上了他的心头。
他怔住了,停下了脚步,思索着答案。
这时,右前方人行道绿化带上,一张旧报纸被树枝挂住,一个纸角随着风的飘动,“哗啦啦”响,令他烦躁,也吸引了他的注意。
鬼使神差,他走了过去,喜欢看报纸的他要看报上有没有什么报道?
他拿下报纸,用目光扫视着标题,先是要闻版和经济版,翻过来,是科教版和社会版。
社会版里,一个用大黑做的标题令人触目惊心,标题是:伟大母亲舍身救女,英雄壮举令人泪目!
报道详尽报道了事件经过,但没报出母亲姓名,只用“一位母亲”代替。
报道中有一幅配图,是从死者背后的角度拍的,没露脸,是死者双手拼死抓着小车前鬼脸、下肢和臀部拖在地上的镜头。
报纸的配图那时不是很清晰,黑白照片看不出衣服的颜色,死者救女的姿势又非常怪异。
但柳宗苑似乎很熟悉这个背影,他把报纸远近近远反复看,突然,他如雷轰顶,一屁股瘫坐在了泥水里。
“是张琴……是张琴……张琴呀……张……琴……”他的心瞬间碎了,极度悲伤悲痛使他哭不出声,泪水像泉涌一样无声滴落……
张琴走了,照片里没有女儿,一个死亡,一个下落不明,紧张、恐惧、牵念如同浓重的厚厚的墨汁,在心底迅速蔓延,让人昏迷!
整个城市似乎都跌进了真空,只有张琴一个人的画外音在柳宗苑耳边回响着——
“不要抗议,可以申冤。你现在必须停止绝食,将你所谓的冤情写出书面材料,请按我说的话去做,好不好?”
“你近期表现很好,请你尽快把申诉材料写出来,我给你递上去。”
“我理解你现在的心情,你要相信党、相信政府,相信人民检察院,相信我们!”
“你是文化戏剧人,在监室里写写湖南花鼓戏。”
“我非常喜欢花鼓戏,在长沙培训时看过你的演出,后来又连看了几场,不但喜欢你唱的花鼓戏,也喜欢上了……”
“你这个年纪,正是干事业的年龄,演戏也好,经商也好,国家都需要你!
“我这个戏迷更需要你!”
“等会儿你轻点,人家是第一次!”
“云知道我们俩相爱吗?”
“你不要太为难,回去把单位的事和家里的事处理好,一年、五年、十年、一辈子,我都等你!”
“……”
恍惚中,柳宗苑睁开泪眼,见他周边围了一圈充满关切眼光的路人。
他想站起来,巨大的哀伤和悲痛使他站不起来,他将手伸向了路人,几个男人把他搀扶了起来。
他扶着人行道树,向大家点头示意着,表示感谢!
缓了一会儿,他踉踉跄跄地向停车场走去,他要去找寻张琴的骨灰盒,他要去找寻他的亲生女儿——柳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