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眼婆娑中,嗓子已哭哑的柳女,恍惚间,看见遗书上的刻字逐渐幻化成光点,光点分离聚合,最后组合成了王国璋的画像。
慢慢地,画像又像动画一样,动了起来:
王国璋笑着对她说:我走了!
柳女禁不住地拉住了他的手:大叔,我跟你去!
他没理会,笑着摆了摆手,踩着水面,向东方欲晓的太阳走去!
“等……等……我!”
柳女穿过白色的沙滩,慢慢地向大海走去。
海水淹没了脚脖,她停住了,聆听着松树下王国璋手机里的《如果云知道》。
那如泣如诉、那哀伤苦痛的歌词和曲调,使她脸上闪过一丝苦笑和痉挛。
四面八方的白云都围了过来,聚合成了白孔雀、白天鹅,围绕着柳女。
她记起了王国璋对她讲过的《孔雀东南飞》,想到里面的女主人公刘兰芝对爱情的忠贞不渝、刘兰芝和焦仲卿“誓天不相负” 的诺言、双双殉情而死、死后又双双化为鸳鸯的美好结局,柳女脸上竟掠过一丝幸福的笑容。
柳女继续往海里走去,膝盖已被海水淹没。
她不禁回望了下岸上的那棵树,树上挂着的旧船板上、王国璋手刻遗书里的字字句句,那么清晰,历历在目:
“亲爱的小姑娘,我知道你会找到这里,可我已经走了!感谢老天让你我相遇,让我知道了什么是刻骨铭心的爱!
“爱你,不拖累你;爱你,就用生命保护你;爱你,就为你去死!爱是我一生背负的十字架!
“你要为我活着,为爸爸活着,为王柳留活着,你要用妈妈给你的两次生命再延续新的生命!
“这是我一生最后的拜托,不要叫我死不瞑目,不要叫我在天之灵得不到安息!
“五十年后,我在天国门口等你!”
想到这里,柳女眼前闪现出了柳宗苑饱经沧桑的面孔,闪现出了妈妈甜美的笑容,她踉跄了下,暂时停下了脚步。
海水幻化成了一面硕大的镜子,镜子里出现了王国璋温文儒雅的笑容。
柳女大喊道:“大叔……我陪你一起死……等等我!”
她又往前走去,想抚摸男人的脸,想拉住男人的手,喊声使镜子竟然又变回了海浪。
海浪打湿了她的上衣,在海浪和水下暗涌冲击下,在齐腰身的海水里行走,她瘦小的身躯有些摇晃,有些站不稳,但她继续走着,走向海水深处。
海浪“哗哗哗”的响声,犹如记忆的快门,把她带入了回忆中:
湘氐、珠海、六安、威海、长沙、西安、南京、合肥一个个城市从面前掠过,洪家山、总统套房、柳宅、分拨集散中心宿舍、威海海景卧室、师大的家、小竹林等一个个场景浮现在眼前……
多么温馨,多么柔情,多么甜蜜,多么幸福!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爱绵绵无绝期!一生最好的时光,是这个男人给的,一生最坏的时光,也是这个男人给的。
还有自己那些爱的告白:“我要和你做知己”“你永远不懂,我有多爱你”“天涯海角,我都去找你”“此生真爱,一生无悔”“我柳女只属于你一个人”“……”,又回荡再现在耳边。
潮水继续往上涌着,柳女自言自语道:“我们说好的,要并肩共赏人生的潮起潮落,你倒好,自己独自成了永恒,却丢下了我。王国璋,你好狠心!”
海水对胸腔产生的压力,使柳女感到了胸闷心痛,但她却感到了一丝解脱,因为她要追随男人而去,不会再与他相忘山海,阴阳两隔。
她甚至露出了一丝凄苦的笑容:原来最可怕的不是躯体死亡,而是从今往后,余生再不会有人捧着她的脸,把她眼里的泪吻进心田,僵尸的活着比死亡痛苦万倍!
海水已到达她的胸口,刹那间,她看到天幕的东南方,出现了一颗星。
虽说天已经放亮,但那颗星仍那么明亮耀眼,整个天空,只剩下了这一颗星星。
噢,柳女想起来了,它是启明星,是她男人的星,是光明之星,是希望之星!
王国璋的话语又在耳边回响:“小姑娘,假如生活欺骗了你,假如你想放弃世界的时候,假如我无法陪伴你时,记得清晨看一眼启明星,那是我,天上人间,我都和你一道前行!”
海水中的她,缓缓停下了脚步。
随着启明星的升起,东方出现了鱼肚白,一会儿鱼肚白变成了淡黄,淡黄变成了橙黄,橙黄又变成了橘黄,最后又变成了金黄。
只见那金黄色渐渐扩大,最后变成了血红血红的一大片,像鲜血一样染红了东边的半边天。
海蓝色的中天万里无云,天际的云儿都被东方的橙红、橘红、鲜红、大红、血红吸引,纷纷聚集过去,拉着长长的锦绣云纱,迎接着旭日。
七彩的云,你知道吗?你知道我多爱王国璋吗?你知道我们的爱有多圣洁吗?你知道我们约定过生生死死不离分吗?
云儿云儿我告诉你:以前、现在直至未来,我都永远爱着这个男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死生契阔,与子成说!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我们就是梁山泊祝英台,就是牛郎织女,就是范喜良孟姜女,就是徐仙白素贞!
涨潮了,海水渐渐升高,虽然柳女停下了脚步,但海水依旧缓缓涨着,淹到了柳女的肩膀。
随着高速汽艇轰鸣声的渐熄,荒岛另一侧,汽艇上高音喇叭里传来了父亲柳宗苑凄怆的呼喊:
“柳女,国璋给你留下了王柳留!他冷冻了精子!为了我,为了国璋,为了王柳留,你要顽强地活下去!爸爸来了……”
万念俱灰、无限绝望的柳女,听到王柳留这三个字和父亲的呼喊,女人天生的母爱被唤醒,心头激起了波澜,她脑子“嗡”的一下,瞬时清醒了:
难道王国璋冷冻了精子?他给我留下了情种?我们能有爱的结晶?男人把生的希望留给了我?
王柳留,是活着的王国璋,是上天给我的最好礼物,是男人给自己留下的最宝贵、最无价的遗产!
海水在柳女身边打着漩涡,海浪打湿了她的头发,潮水越涨越高,渐渐淹没了她的脖子,涌入了鼻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