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野车向芜湖机场驶去,车上多了一位乘客,那是苏湘。
她坐在副驾驶座,脱去了腰宽袖阔、圆领方襟的海青,她又恢复了出家前的样子。
随着小车的颠簸,苏湘恍惚又看见了佛堂里永不熄灭的长明灯,耳畔又回响着木鱼声,似乎又想与众尼们齐诵起佛经来。
怀里揣着的度牒被体温焐得发软,纸页边缘割着心口,那上面师太苍老的笔迹犹在:“既已舍断,勿再回头。”
想到这里,她既嗔恨又开心地说道:“我修行了一年半,刚从沙弥尼成为法师,又被你们接回来了。
“比丘尼只准出家一次,以后想出家也出不了了。”
她用手指头指向王国璋:“以后你不能欺负我,妹妹也要给我做主,要不然,我以后上天无路、下地无门,可怜死了!”
“大叔这么好的人,怎么会欺负你?”柳女打着哈哈。
“其实,你们进庵门时,我在寮房就看到你们了,看到国璋一切都那么好,我惊呆了,我简直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傍晚大殿上晚课,我都不知道我是怎么诵经的?”
说完,她做了一个标准的佛教双手合十:“菩萨保佑,菩萨显灵,阿弥陀佛!”
一车人都笑了,柳女边开车边用右手放掌,她学着柳女对王国璋说话的腔调:
“施主,阿弥陀佛!”惹得苏湘用手拍打着她的背。
王国璋问苏湘:“你要归俗,你的剃度师肯定不舍得你走吧?”
“昨晚,我向剃度师和师太表明要归俗,她俩震惊了,说这一年半看你这么潜心修行,肯定一辈子为尼了。
“说我诵经礼佛虔诚,文化程度高,悟性好,形象气质也好,以后能成为师太。”
“尼界少了一位师太,凡界多了一位才女,祸兮?福兮?”王国璋感叹道。
没待苏湘往下说,王国璋吟起并解读着昨下午他吟诵的诗句:
“古寺檐铃响梵音,蒲团久坐念难禁。首联描绘古寺里檐铃伴着梵音,比丘尼却在蒲团上难以抑制思念。
“青灯照影经声缓,素手翻书意绪沉。颔联展现青灯下僧尼念经迟缓、思绪沉重的状态。
“昔日欢颜浮旧梦,今时寂夜守禅林。颈联回忆往昔爱人的面容,对比当下在寂静夜晚守着禅林的自己。
“相思恰似阶前月,半入经文半入心。尾联形象地表达出思念之情融入经文,也萦绕在心中,体现出尼众们在修行与爱情之间的挣扎。”
苏湘一听,气得拍了王国璋一巴掌:“你不是失忆了吗?怎么句句都在讽刺我,讲我禅心不诚,六根未净,牵挂红尘,妄念三界吗?”
王国璋刹那间明白了,苏湘也是文化人,他秀诗秀得不是对象,连忙双手合十道:“冒犯冒犯,息怒息怒!”
“我出家都是你害的,你还酸,劝你也不听!”苏湘斥责着。
“妹妹,你评评是不是这个理?别说是渐冻人,就是植物人,最起码人在命在,非要去跳什么海?给人连个念想都不留!还害得妹妹差点也跳了海!”
“要不是我爸最后时刻找到了我,你就是现在回来了,也见不到我了!”柳女气得捶了三下喇叭。
“我错了!请两位美女原谅老衲吧!阿弥陀佛!”王国璋将头埋进了腿里。
“去你的!”两个女人异口同声道。
车到芜湖,王国璋和柳女找了一家时装店,给苏湘买了套时髦春装和帽子围巾,换上后,又向机场驶去。
回到湘氐,王国璋与柳女商量了下,因为苏湘已剃度为尼,叫苏湘暂时不要回自己的家,和他们住在一起,把自己调整一下,也帮助王国璋恢复记忆,再买个假发捯饬捯饬。
王诗诗把二楼次卧让了出来,自己搬到三楼书房睡折叠床。
当三人来到二楼次卧,都不禁笑了起来。
柳女用小拳头捶着苏湘:“坏姐姐,上次你和大叔唱二人转、演双簧,比我爸这个花鼓戏剧团团长演得还像,把我气了几个月!”
苏湘一指王国璋:“要怪就怪你老公,是他让我演的,逼你气他恨他,说他跳海你就不会想他了!”
“大叔,你用心良苦,但手段恶劣,把我气哭了几场,还离家出走。姐姐,我们三天不理他!”
“妹妹,我做不到,人家刚回来,我也刚回来,咱们可怜可怜他吧!”
“还姐姐呢,没骨气,没出息!但我的好姐姐,臣妾我也做不到呀!”说完,三人都狂笑了起来。
傍晚,两个女人出去了,王国璋在家看护王柳留,他出神地盯看着小男孩,一会儿又苦笑着摇了摇头。
逆行性失忆症根据持续时间和范围又分为界限性失忆和部分性失忆,也称为分离性失忆。患者无法记起某一个特定时间节点的事情及经历,有的特定性事件会永远无法想起。
叽叽喳喳的声音响起,两个女人回来了。
柳女刚进门,就喊了起来:“翠花,咱们赶快吃饭,然后出去走走,大叔,你累不累?”
“小姑娘,不敢说累,不然,你们四个女人会生吃了我!”
一屋子的女人都笑了起来,翠花高兴地说:“王总,你这么看得起我,把我和大小姐们划到一起了,谢谢你!为你们累死了我都乐意!”
说话间,听女儿说苏湘回来了,柳宗苑也赶过来看望苏湘并吃饭。
吃完饭,一家七口人,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向河滨公园走去。
柳宗苑边走边关心询问着苏湘的情况,听着她对通慧禅林和仁义师太的介绍。
庞大的散步队伍,引起了河边晚锻炼市民的注意,在当今中国家庭平均人数为2.62人的背景下,七口之家是一个不小的阵仗。
王诗诗开车将柳宗苑送了回去,晚上留在那陪外公。
王国璋在书房里正在看集团公司的材料,听到楼梯响,他抬起头,看柳女穿着一身粉底蓝花的新睡衣。
她端着一杯水,拿着药瓶,对男人说:“要吃药了。”
他站了起来,接过了药瓶,倒出了药片,端起了水杯,将药吞下。
他不好意思地说:“以后我下去自己吃。”女人微微笑笑。
半小时后,楼梯脚步声又响起,王国璋眼睛没离开文件,问道:“有事呀?”
见来人没说话,他抬起了头,见又是粉底蓝花睡衣,再定睛一看,不是柳女,是苏湘。
他笑了:“你姐妹俩演的是哪一出呀?像走马灯一样!”
“柳女叫我给你送牛奶,说是营养脑神经,对失忆症好。”
“你们俩怎么穿着同样的睡衣?是不是考验我的眼力呀?你俩一个高,一个不高,闭着眼睛,也不会搞错呀。”
“我不是刚回来吗,柳女带我去买睡衣,看见是全棉的,穿起来特舒服,又清雅好看,她也买了一套,说这样穿出来像姐妹花。”
“我当是故意买的呢,故意叫我认不清呢。要是前阵子,我还真认不清呢。
“噢,你洗洗先睡吧,我知道,在通慧禅林,你每天三点钟就要起床进殿上早课,明早多睡一会儿,睡个一年半没睡过的安逸舒心觉。”
“好,我在这住到什么时候呀?”
“想住到什么时候就住到什么时候呗,或者最起码住到我和柳女结婚时。”
“你们俩还没在一起呀?”
王国璋摇摇头。
“奇葩,孩子都九个月了,但两口子却还没有亲热过。”
“孩子?”王国璋苦笑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