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矛尖端的幽暗火焰无声燃烧,并不灼热,反而散发着一种吞噬光与热的冰冷。火焰内部,细微的暗红与冰蓝丝线交缠、湮灭、再生,如同微观的混沌宇宙。陆晨周身,空气开始扭曲、黯淡,仿佛他自身成了一个微型的黑洞,吸纳着周围的光线、声音,乃至……生机。
“深井”的推进部队,无论是改造士兵还是步行平台,都在距离陆晨百米外不由自主地放缓了脚步。并非畏惧,而是它们精密的传感器和战斗逻辑,在那一小簇幽暗火焰前,反馈回一片无法解析的“错误”与“虚无”。指令网络出现瞬间的凝滞。
陆晨没有给它们调整的时间。
他动了。
这一次,速度并不快,甚至显得有些沉重。但每一步踏出,脚下焦黑的土地便覆盖上一层灰白的“死寂”,碎石化为齑粉。他不再追求绝对的敏捷,而是带着一股无可阻挡的、仿佛要碾碎一切的沉重势能,向着敌阵最密集处走去。
最前方的几台步行平台最先做出反应,多管武器同时锁定,炽热的弹幕和能量束交织成毁灭之网,笼罩而来。
陆晨抬起左手,对着前方虚虚一握。
无声无息。
射向他的所有实体弹头,在进入他周身十米范围时,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急速流动的“静寂”之墙,动能瞬间被剥夺,金属弹体在空中凝滞、然后碎裂、化为细沙般簌簌落下。而那些能量束,则如同泥牛入海,没入他身前扭曲的黑暗中,连一丝涟漪都未泛起。
绝对的防御领域?不,是更本质的“否决”与“归寂”。
他继续前行。右手骨矛平平刺出,矛尖的混沌火焰脱离,化作一道纤细的、不起眼的灰暗射线,射向一台正在重新校准武器的步行平台。
射线命中平台正面的复合装甲。没有爆炸,没有巨响。装甲被击中的部位,颜色瞬间褪去,化为纯粹的灰白,随即如同经历了亿万年风化,无声地崩解出一个边缘光滑的孔洞。射线穿透装甲,没入平台内部。
一秒后,整台步行平台内部传来一连串沉闷的爆裂和能量泄露的嘶鸣,幽蓝的灯光迅速黯淡,四条机械腿僵直,轰然倒地,成了一堆彻底沉默的废铁。内部的驾驶员与控制系统,已被那股混沌力量从最根本处“侵蚀”和“静寂”。
这一幕,让后方指挥节点中的某个冰冷意志,产生了更加剧烈的数据波动。分析请求的优先级被再次调高。
陆晨的步伐未停。他如同行走在人间的死神,所过之处,改造士兵成片倒下,不是被击杀,而是被“剥夺”——生命活性、机械功能、精神连接,一切维持其“存在”的因素,都在那股混沌力场中被强行剥离、归于死寂。他们倒下的躯体迅速变得冰冷、灰败,仿佛已经死去多年。
哨站第二道防线后的战士们,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李戍渊忘记了指挥,凌捂住嘴,泪水无声滑落,不知是为秦虎,还是为陆晨身上那越来越浓的非人气息。
但陆晨的状态,绝非轻松。每“剥夺”一个敌人,他身上的异化纹路就加深一分,蔓延的速度加快。左胸心脏位置,已经出现了清晰的、如同荆棘缠绕心脏般的暗红图案。右眼中的暗红几乎完全吞噬了冰蓝,只剩下最中心一点极寒的亮光还在坚守。他的呼吸变得粗重,每一次吸气都仿佛吸入的是冰碴,每一次呼气都带着淡淡的、混沌的灰雾。
骨矛变得滚烫,与他手掌的血肉几乎要融合在一起,传递来的不再是单纯的战斗渴望,而是一种更宏大、更贪婪的意念——吞噬眼前的一切“有序”,将它们拉入永恒的混沌与静寂。这股意念正在与他自身的意志激烈对抗。
他是在借用深渊的力量对抗深渊。代价是自己的灵魂。
“深井”的指挥节点显然也察觉到了陆晨状态的“不稳定”和高风险。三座移动堡垒顶端的碟形结构停止了闪烁,转而开始同步旋转,发出一种低沉、规律的嗡鸣。所有剩余的改造士兵和步行平台同时停止了攻击,开始后撤,拉开与陆晨的距离。
它们在重新集结,准备发动一次统一的、最强的能量冲击,或者……在等待什么。
战场出现了诡异的寂静。只有风声、火焰燃烧的噼啪声、以及陆晨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声。
就在这寂静达到顶点的时刻——
异变,来自天空。
并非“深井”的攻击。东南方向的天空,那片被“净水议会”能量场隐约笼罩的区域,云层突然诡异地旋转起来,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缓慢转动的涡旋。涡旋中心,洒落下无数闪烁着微光的、色彩斑斓的……孢子?
不,不是孢子。是更细小的、如同灰尘般的光点。它们随风飘散,落向战场,尤其是陆晨所在的区域以及“深井”部队的上空。
这些光点接触到物体,无论是焦土、金属残骸,还是改造士兵的外骨骼,立刻融入其中,消失不见。没有攻击性,没有能量反应。
但下一秒,凡是被光点融入的“深井”单位,动作都出现了极其短暂的、不自然的僵硬或紊乱。而陆晨周身的混沌力场,在接触到这些光点时,则发出了细微的、仿佛水滴入热油的“滋滋”声,力场的范围似乎被微微压缩、扰动了一下。
同时,一个温和、中性、带着奇异韵律感的声音,直接在陆晨的脑海中响起,并非语言,而是一种直接的精神意念:
“混沌的行走者,你的火焰正在灼烧你自己。‘花园’提供暂时的‘稳定剂’,代价是,一次对等的‘观察’与‘交流’。接受,或拒绝?”
“花园”!他们果然一直在观察!而且在这种时刻突然介入!
那些光点,是他们所谓的“稳定剂”?能够暂时平衡或抑制他体内暴走的混沌力量?代价是让他们更深入地“观察”自己,并进行“交流”?
陆晨剧烈地喘息着,看着远处重新开始调整阵型、幽蓝光芒再次大盛的“深井”部队,又感受着体内越来越难以控制的撕裂感和骨矛中那贪婪的呼唤。
他没有选择。
“……接受。”他用意念回应。
瞬间,更多的、更密集的彩色光点从天空涡旋中洒落,如同光雨般将他笼罩。光点融入他的皮肤,渗入异化的纹路。一股清凉、却带着强大生命韧性和秩序感的能量流遍全身,并非压制他体内的混沌力量,而是如同润滑剂和缓冲层,暂时隔开了冰与火那最激烈的直接冲突,让他的意识获得了一丝宝贵的清明和喘息之机。
异化纹路的蔓延停止了,眼中的暗红稍稍褪去一些。骨矛的滚烫感和贪婪意念也被暂时安抚。
但陆晨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如同给即将爆炸的锅炉加上一个脆弱的减压阀。
天空中的涡旋缓缓消散。“花园”的意念再次传来:“‘稳定’可持续至日落。日落之后,‘交流’开始。地点,你已知晓。”
意念消失。
“深井”的部队似乎也察觉到了这突如其来的第三方介入和陆晨状态的微妙变化。三座移动堡垒的碟形结构嗡鸣声变得更加急促,所有武器重新充能,锁定了刚刚获得短暂喘息、却也因此暴露在更多目光下的陆晨。
这一次,它们似乎不打算再试探了。
陆晨握紧了手中温度稍降的骨矛,深吸一口气,强行凝聚那刚刚恢复的一丝清明意志。
“第二套方案,取消。”他通过通讯器,对后方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李戍渊,带所有人,从紧急通道撤离。我,断后。”
“陆晨!你……”
“执行命令!”陆晨的声音陡然严厉,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日落之前,我会去找你们。”
通讯那头沉默了几秒,传来李戍渊沉重无比的声音:“……明白。所有人,执行最终撤退指令!快!”
陆晨不再回头。他抬眼,望向那三座如同山岳般压来的移动堡垒,以及它们身后重新启动、如同黑色潮水般涌来的钢铁军团。
混沌之火在矛尖重新燃起,只是这一次,火焰的中心,多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花园”的彩色流光。
他将以身为墙,为身后之人的撤离,争取最后的时间。同时,也要向所有注视此地的眼睛宣告——即便是混沌,也并非任人宰割。
血染的黎明未尽,真正的博弈,才刚刚展开多方参与的棋局。而他,依然是棋盘上最危险、也最不确定的那颗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