狮鑫建设这层窗户纸一旦捅破,里面的烂泥臭气熏天,捂都捂不住。
周桂龙是个干实事的,顺着资金流向这根藤,没费多大劲就摸到了赵家在县里埋下的几颗雷。
虽然还没直接炸到赵明轩身上。
省城那边的电话一个接一个打到李木子的手机上,语气一次比一次严厉。
李木子坐不住了。
必须马上切断调查,哪怕是用强权压,也要把盖子重新扣回去。
李木子夹着笔记本直奔县委书记办公室。
推开门的时候,他甚至忘了敲门。
“陈书记,情况紧急,我建议立刻召开临时常委会。”
李木子语速极快,平日里那种温文尔雅的伪装彻底撕了下来。
“关于盛强资本落地后的监管细则,还有狮鑫案的结案范围,现在的风向不对,我们需要统一一下思想,给同志们划划道。”
所谓的统一思想,说白了就是利用他副书记的职权,在会上强行通过决议,给公安局的调查画个圈,逼着许天见好就收。
办公桌后面,陈望年手里捧着个大搪瓷缸子,正侧着身子看窗外那棵老槐树。
听到李木子这火急火燎的声音,他慢吞吞地转过来。
左手捂着半边腮帮子,五官都挤在了一起,看起来痛苦万分。
“哎哟……木子同志啊……”
陈望年嘴里像含了个热茄子,说话漏风,嘶嘶地吸着凉气。
“这……嘶……这牙疼得要命,昨晚一宿没合眼,半边脑壳都快炸了。”
李木子愣在原地,满肚子的腹稿被堵在了嗓子眼:“牙疼?”
“是啊,上火,急火攻心啊。”
陈望年把捂着脸的手稍微拿开一点,指了指自己的左脸颊,那里确实有些红。
“你看,都肿成发面馒头了。”
他愁眉苦脸地指了指桌上的消炎药。
“医生说了,这得去输液消炎,搞不好还得拔牙。”
“我现在这脑子跟钻进去一只苍蝇似的,什么话都听不进去。”
李木子强压着心头的焦躁:“陈书记,身体要紧,但这常委会不能拖啊!”
“陆书记那边一直盯着江城的动态,要是出了乱子……”
“常委会这事儿,能不能缓一缓?”
陈望年摆了摆手,一脸的为难和无辜。
“你也看见了,我现在这个状态,坐都坐不住,怎么主持会议?”
“万一疼起来说错话,那是政治事故啊。”
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要不,你去找许天同志商量商量?具体工作他在抓。”
找许天?
现在去找许天,那不是送上门去让人把脸打肿吗?
许天现在手里握着尚方宝剑,背后站着金主财神,正等着他李木子犯错呢。
“陈书记!”
语气里带上了几分威胁的味道。
“这是原则问题!”
“涉及全县稳定的大事,您若是身体实在不适,可以书面委托我来主持这个会议。”“程序上是允许的!”
陈望年原本眯着的眼睛突然睁开了。
他不捂腮帮子了,把手里的搪瓷缸子往桌上重重一顿。
“那不行!”
这一声中气十足,把李木子吓了一跳。
“组织原则还要不要了?”
陈望年板着脸,哪里还有半点病号的样子。
“这种涉及全县五千万重大投资落地,涉及上百名工人血汗钱案件定性的关键会议,一把手不在场,出了问题谁负责?”
他盯着李木子。
“你负责吗?你负得起这个责吗?”
李木子张了张嘴,喉咙发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再说了。”
陈望年气势一收,又重新捂住了腮帮子,五官再次痛苦地纠结在一起,这变脸速度堪比川剧大师。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配合许天同志搞好盛强的引资。”
人家叶董的钱还在账上趴着没动呢,我们这头就急吼吼地开会讨论怎么限制,怎么结案。
这消息要是传到叶董耳朵里,人家怎么想?
人家不投了怎么办?”
“这一走就是五千万,还有后续可能有的几个亿产业链。”
“这个历史责任,木子同志,你来背?”
又是责任。
李木子看着眼前这个滑不留手的老头,心里涌起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陈望年这个有名的老好人,什么时候也学会这一套了?
这一套太极拳打得行云流水,软钉子一个接一个,把他所有的路都堵死了。
“那……到底什么时候能开?”
“看情况吧。”
陈望年叹了口气。
“等我这牙消了肿,或者等我把那个关于全县农村旱厕改造的调研报告写完?”
“你也知道,民生无小事,老百姓上厕所的问题,那是天大的事。”
旱厕改造?
李木子觉得胸口一阵气血翻涌,差点一口老血喷在陈望年的办公桌上。
火烧眉毛的时候,你去管厕所?
以前的陈望年,虽然支持许天,但在面对市里陆展博的压力时,多少还会有些顾忌,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但经历了这一次,陈望年显然已经彻底想通了。
既然已经上了许天的船,那就一条道走到底。
反正有许天在前面冲锋陷阵,连中央内参都搬出来了,他还怕个屁的陆展博?
“好,好得很。”
李木子冷笑一声,脸色铁青。
“陈书记保重身体,希望您的牙,能一直这么疼下去。”
说完,他转身摔门而去。
看着李木子气急败坏的背影消失,陈望年放下了捂着脸的手。
他端起茶杯,美滋滋地喝了一口浓茶,哪里还有半点牙疼的样子。
“跟我玩聊斋?”
陈望年哼了一声。
他拿起座机,熟练地拨通了许天的号码。
“小许啊,李木子刚才来逼宫了。”
陈望年语气轻松。
“被我用牙疼挡回去了。”
“估计这几天,他别想开成这个会。”
“书记,辛苦您了,这演技不去演话剧可惜了。”
“少贫嘴。”
陈望年笑骂道。
“我能拖的时间不多。”
“陆展博肯定会直接打电话施压,到时候我就只能去医院挂吊瓶躲着了。”
“你那边动作要快。”
“明白。”
“周局已经在收网了。”
“经侦大队已经封锁了宏图建筑的所有出入口。”
“今天下午,不管他们愿不愿意,那本账都会出现在公安局的证物室里。”
“只要拿到那本账,赵家伸进江城的那只手,就得断在这儿。”
“好!放手去干!”
陈望年挂断电话,只觉得浑身毛孔都舒展开了,神清气爽。
这才是当官的感觉啊。
以前总是看上面脸色,受夹板气,活得像个受气的小媳妇。
现在跟着许天这小子,虽然每天都在走钢丝,惊心动魄,但每一仗都打得酣畅淋漓。
那种被压抑了半辈子的血性,似乎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