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马建强索性称病不出,任由黄伟在外面折腾。
黄伟这人,一旦认准了死理,就是头拉不回来的倔驴。
环保局没有强制查封权,贴了封条企业也敢撕,于是他带着监察大队那帮曾经只会打牌的混子,换了一种让人更头疼的玩法。
他们像一群盯着腐肉的秃鹫,二十四小时轮班守在那份名单上的十二家企业门口。
没有强制停产令?
行,那我就驻点监察。
只要你烟囱冒黑烟,只要你排污口流脏水,监察大队的人立马举着摄像机冲进去取样,一天下三张《行政处罚通知书》。
不管门卫怎么拦,也不吃接风宴,连企业办公室主任硬塞进兜里的信封都被扔了出来。
到了现场,取样、拍照、开罚单。
动作机械且执着,搞得那些企业主不胜其烦。
虽然厂子没封,但这种被官方时刻盯着的感觉,让所有工人都人心惶惶,生产断断续续,几乎陷入半停滞状态。
临州造纸厂,除了两个车间,其余被迫停工检修。
吴南化工厂,甚至以设备维修为由大门禁闭,来躲避检查。
整个江州商界瞬间炸了锅。
那个年代,老板们遇到事儿第一反应不是走法律程序,而是找大哥。
电话先是打到了主管工业的副市长家里,又打到了招商局,最后那些有头有脸的大老板,直接把电话打到了市委几位领导的手机上。
许天的办公室里,电话线早就被他拔了。
他正靠在椅子上,手里拿着一份刚送来的《江南法制报》,头版是刊登了一篇关于江州某河流下游村庄癌症村的调查报道。
“局长。”
老赵推门进来,手上的手机一直在响,脸色比吃了苦瓜还难看。
“躲不过去了。”
“市委办刚才直接打到了传达室,陆书记让您马上过去。”
许天折起报纸,塞进口袋。
“这是要开堂会审啊。”
“还有……”
老赵压低了声音。
“听说市政法委吴书记也在,还有市检察院反贪局的老李。”
“听说张达那个案子,他们想翻过来。”
这阵容,是要把许天按在泥地里摩擦。
“知道了。”
许天拿起那个不离手的保温杯。
“备车。”
……
市委大楼,三楼最西侧,书记办公室。
红木办公桌后,陆展博手里夹着一支刚点燃的香烟,烟雾缭绕,甚至没抬头看一眼进来的许天。
沙发的主位上坐着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穿着夹克衫,法令纹很深,那是江州政法系统的座山雕,政法委书记吴震涛。
旁边还坐着一位,正端着茶杯轻轻吹气,是市检察院的一把手。
三堂会审。
许天也没客气,径直走到沙发对面的椅上坐下。
保温杯往茶几上一放。
磕哒一声脆响。
陆展博手中的烟终于停在了半空。
他摘下眼镜,语气平缓。
“许局长,好手段啊。”
“这三天,你是要把江州的工业产值搞掉三个点?”
“陆书记,我只是在履行《环保法》赋予的监督职能。”
许天拧开杯盖。
“企业只要达标排放,我的人立刻撤回来。”
“我也想为江州经济保驾护航,但总不能护着毒药吧?”
“哼。”
吴震涛冷笑一声,身子往后一靠。
“年轻人,别拿着鸡毛当令箭。”
“你那是监督吗?”
“那是干扰正常生产经营秩序!”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里来的地痞流氓在堵门。”
“吴书记教训的是。”
许天不卑不亢。
“跟某些利用职权收受贿赂和充当保护伞的同志比,我们环保局确实还需要提高觉悟。”
吴震涛脸色骤沉,猛地坐直。
“许天,说话要讲证据!”
“别以为纪委带走了张达你就赢了。”
“老李就在这,关于张达涉嫌渎职和受贿的案子,证据链严重不足!”
“那些所谓的账本复印件,法律效力存疑。”
“按照程序,如果三天内没有新铁证,张达就要变更强制措施,取保候审回家了!”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许天喝了一口水。
“放回来好啊。”
吴震涛一愣。
“张达要是出来了,正好让他去看看那十二家被我们盯着的厂子。”
许天放下杯子,突然看向吴书记。
“顺便让他去市第一医院呼吸科,看看那三十四个喘不上气的孩子!”
“如果他能当着家属的面解释清楚,为什么他签字合格的厂子排出来的水能毒死牛,那我亲自去接他出看守所!”
“你少拿那一套煽情!”
吴震涛拍案而起。
“行了!”
陆展博把烟头狠狠按灭,打断了争吵。
他盯着许天,眼神复杂。
这个年轻人比他想象的还要难缠。
“许天,环保是大趋势,我懂。”
“但江州要吃饭,工人要发工资。”
“造纸厂的老总刚才给我打传呼,说他们的出口订单要违约,这个违约金谁出?”
“市财政出吗?”
“还是你许天出?”
陆展博语气加重。
“现在,立刻,让黄伟把他的人撤回来。”
“哪怕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几天你也得给我稳住!”
许天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领。
“陆书记,如果是为了那点违约金就要牺牲几万人的健康,这字我签不了,人我也撤不回。”
“除非您现在免了我的职。”
说完,许天抓起保温杯,转身就走。
“许天!过刚易折!”
陆展博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你这是在绝自己的路。”
许天脚步没停,拉开大门。
“谢谢书记提醒。”
“我这人命硬。”
走出市委大楼,正午的阳光有些刺眼。
许天手心全是汗,刚才那番话硬气归硬气。
可只要吴震涛发力,张达一旦被放出来,反扑会立刻到来。
就在这时,兜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是黄伟。
“局长,出事了。”
黄伟的声音压得很低,背景里有嘈杂的争吵声。
“我在吴南化工厂。”
“他们保安想抢我们的摄像机,发生了推搡。”
“人受伤了吗?”
许天眉头紧锁。
“人没大事。”
“但出大事了……”
黄伟的声音突然颤抖起来。
“刚才混乱中,有人撞开了他们车间后面的一道暗门。”
“我们在那里面发现了一个连着排污管的地下仓库。”
“里面不是化工废料。”
“是什么?”
黄伟咽了口唾沫。
“全是白粉,还有十几桶像麻黄素一样的东西。”
许天握着电话的手猛地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