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是怎么回事?!”
“沈大小姐和邢公子刚才那是……”
“哎呀,就算是救人,这也不……这成何体统啊!”
窃窃私语声、惊讶、探究乃至带着几分猥琐的目光瞬间将瘫坐在地的两人淹没。
清醒过来的沈淼冻得嘴唇发紫,浑身不受控制地发抖,看着周围那些或诧异、或鄙夷、或毫不掩饰看好戏的眼神,心乱如麻,羞愤欲绝,猛地一把推开还试图扶住她的邢远,声音带着哭腔和急切辩解道:“不、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刚才脚滑掉进水里、邢二公子是、是救了我!我们没什么!清清白白!”
初春的寒夜里,沈淼因浸透了冰水而紧紧贴在身上的单薄春衫,清晰地勾勒出她年轻身躯的曲线,这无疑更加刺激了围观者的想象,令在场不少男宾都目光闪烁,暗自打量。
沈崇山脸色铁青,大步上前,猛地将自己身上的外衫扯下,粗鲁地罩在妹妹身上,试图遮挡住那些令人难堪的视线。
他环视众人,咬牙切齿,声音洪亮却略微有些破音:“对!大伙儿都看见了!我家妹子不慎落水,幸得邢二公子见义勇为、倾力相救!沈某在此多谢邢二公子仗义出手!”
他着重强调了“见义勇为”和“仗义出手”,试图将事情定性为一次清清白白的出手相助。
被推开的邢远踉跄了一下,稳住身形,他看着激动辩白的沈淼和急于掩盖的沈崇山,嘴唇动了动,却并未出声反驳或附和,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湿透的衣衫往下滴着水,目光复杂地一直落在沈淼身上。
沈崇山本想把这件事赶紧含糊遮掩过去,催促妹妹立刻离开这是非之地。然而,人群之中忽地响起一个带着戏谑和恶意的声音:
“只是见义勇为吗?我看未必吧!之前的秋狩大会,我可瞧得真真儿的,邢二公子和沈大小姐似乎也亲近得很,时常并辔而行,一同狩猎呢!那会儿可就眉来眼去啦!”
这话如同投入油锅的火星,立刻引爆了更多的“联想”。
马上有人接腔,语气带着戏谑:“是啊!说起来,邢沈两家本就是世交,多有姻亲,若是再添一桩亲上加亲的喜事,岂不是美事一桩啊!”
又一人声音不高不低,却足以让所有人听清,带着暧昧的强调:“而且,刚才咱们可是都看见了,邢二公子和沈大小姐紧紧抱在一起,还,还嘴对嘴……啧啧,这恐怕不是单纯的仗义相救之举吧?这分明是情难自禁啊!”
说话间,一旁的九皇子顾琼脸色已然铁青,他死死攥着拳,看向沈淼和邢远的目光冰冷刺骨。他身边沈贤妃派来的心腹宫女更是面露焦急。
沈淼听得这些污言秽语,又看见顾琼铁青的脸色,又急又气,浑身抖得更厉害,尖声反驳:“你们胡说八道些什么!血口喷人!我和邢二公子清清白白!他只是救了我……”
沈崇山也勃然大怒,额角青筋暴起,对着起哄的人群怒吼:“放肆!你们都给我闭嘴!休得胡言乱语,污我妹妹清誉!”
而就在这混乱不堪之际,一个威严的声音骤然响起,压过了所有的嘈杂:“沈卿,你好大的火气啊,这是让谁闭嘴呢?”
众人悚然一惊,纷纷回头,只见永昌帝不知何时已在一众内侍护卫的簇拥下走了过来,他面色沉静,目光锐利地落在沈崇山身上。显然,这边的喧闹已经惊动了圣驾,在场众人不由得纷纷跪下。
沈崇山如同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瞬间清醒,“扑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以头触地,声音发颤:“陛、陛下恕罪!微臣失仪!只因舍妹不慎落水,幸得邢尚书家的二公子相救,只是……只是有人因此乱嚼舌根,污言秽语不堪入耳,微臣护妹心切,一时激愤失言,冲撞了圣驾,求陛下恕罪!”
他伏在地上,心中一片冰凉,愈发的紧张。
永昌帝挑了挑眉,目光在狼狈的沈淼和沉默的邢远之间扫过,语气听不出喜怒:“哦?沈卿与沈小姐是这般说法,邢二公子奋勇救人,乃是义举。是这样吗?”
沈淼拼命点头,眼中蓄满了委屈与惊恐的泪水,声音哽咽:“是,陛下!臣女所言句句属实!求陛下明鉴!”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邢远身上,等待着他的确认。只要他也咬定是意外相救,即便有些风言风语,事后总有转圜的余地。
然而,邢远却在此刻抬起了头。
他浑身湿透,发丝凌乱,脸色因寒冷而显得异常苍白。他避开沈淼难以置信的目光,对着永昌帝,清晰而缓慢地说道:“回禀陛下,臣……的确救了不慎滑落进水池中的沈大小姐。”
沈淼和沈崇山刚松了半口气,却听邢远话锋陡然一转:“但是,陛下,我们二人……并非如沈小姐所言,清清白白。”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连永昌帝都微微眯起了眼睛。
邢远仿佛豁出去了,继续语不惊人死不休:“臣……倾心爱慕沈大小姐已久。今夜到太液池边也并非偶然路过,而是……而是接到了沈大小姐派人传递的口信,相约在此处相见。臣欣喜前往,不料刚至附近,便亲眼看见沈大小姐脚下一滑,跌入了池中。臣救人心切,这才……”
他这番话,半真半假,却将一场“意外落水”彻底扭变成了“私下相约,意外生变”!不仅坐实了两人早有瓜葛,更暗示是沈淼主动相约!
“你胡说八道什么?!”沈淼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尖叫起来,声音因极度的震惊和愤怒而彻底破音,“谁约你了!邢远!你血口喷人!我何时约过你?!你为何要如此害我!!”
她气得浑身发抖,若不是被沈崇山死死拉住,几乎要扑上去撕打邢远。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刚刚才“救”了自己的人,转瞬间就用如此恶毒的方式,将她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而一旁的九皇子顾琼,在听到“倾心爱慕”、“相约在此”等字眼时,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难以抑制的、被羞辱与被背叛的绿意涌上心头!
他死死地盯着沈淼,又猛地转向邢远,眼神阴鸷得几乎要杀人。他感觉自己的脸面,连同母妃沈贤妃的盘算,都在这一刻被这对“狗男女”按在地上摩擦!他之前对沈淼的那点好感和对联姻的考量,此刻全都化作了滔天的怒火和恶心。
周围勋贵宗室们恍然大悟、继而更加兴奋的窃窃私语,局面更加混乱。
邢远面对沈淼的尖声否认,脸上露出一丝不解,他伸手入怀,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方被水浸透、但依旧能看清质地和绣样的锦帕,高高举起:“沈大小姐,事已至此,你为何……为何不肯认账?这方锦帕,分明是你席上令人悄悄送到我处的,上面还有你的亲笔,约我今夜来太液池相见!我珍之重之,一直贴身收藏,若非今夜落水,断不会让它受此污损!”
那方锦帕材质上乘,一角用银线绣着一个小小的“淼”字,正是沈淼平日惯用的标记。更关键的是,帕子上用沈淼那熟悉的、略显娟秀的笔迹,清晰地写着几个字——“太液池畔,盼君一见”。
“哗——!”
人群再次哗然!物证在此,笔迹确凿,这可比空口白牙有说服力多了!方才还有些将信将疑的人,此刻也纷纷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神情。私下传递信物,相约夜会,这简直是私相授受的铁证!
沈淼看着那方眼熟的锦帕,以及上面那几乎可以假乱真的字迹,整个人如遭雷击,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茫然与难以置信。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脑子里一片空白,这帕子……这字……她何时写过?!
“不……这不是我……我没有……”她只能无力地、机械地重复着,声音微弱,在喧嚣的议论声中几乎听不见。
“这……这?!”沈崇山也懵了,他看着那方锦帕,又看看失魂落魄的妹妹,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辩解。
就在这时,一直强压怒火的九皇子顾琼再也忍不住了。他只觉得一股邪火直冲头顶,眼前阵阵发黑,那恼人的偏头痛也适时地剧烈发作起来。
他猛地向前一步,目光如刀般剐过沈淼和邢远,嘴角勾起一抹极其讽刺的冷笑,声音阴阳怪气:“原来如此!原来邢二公子和沈大小姐是早已郎情妾意,私下定情!怪不得……怪不得方才那般‘情急’之下也要紧紧相拥,不离不弃!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啊!”
他刻意加重了“郎情妾意”、“天作之合”几个字,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充满了讥诮与怒意。
“九殿下!不是这样的!您听我解释!”沈淼被他这话刺得心口剧痛,猛地回过神来,凄声喊道。
沈崇山也急忙叩首:“九殿下明鉴!这定然是有人陷害舍妹!这帕子……”
“够了!”顾琼却猛地打断他们,他抬手用力按着抽痛不已的额角,脸色难看至极。
他不再看沈家兄妹,转而对着面色深沉的永昌帝勉强行了一礼,声音因头痛和愤怒而微微颤抖:“父皇,儿臣……儿臣忽感不适,头痛欲裂,恐御前失仪,恳请先行告退!”
说罢,根本不待永昌帝回应,他便猛地一甩衣袖,转身大步离去。
沈淼看着他就这样离去,浑身一软,瘫倒在地,愈发慌乱。
沈崇山跪在一旁,咬牙切齿地反驳道:“这、这分明是伪造的锦帕和字迹!邢二,我平素也待你不薄吧?你怎能如此毁我妹妹的清誉!”
邢远听了,俊美的脸上也浮现出一抹隐隐的怒容,气恼不似作假,道:“沈大人,我对沈大小姐分明是一片真心,若不是被她相邀,根本就不会到太液池这边来,若不是对她情谊甚笃,根本不会冒险相救,你不要咄咄逼人、颠倒黑白,甚至诋毁我的人格!”
两方各执一词,永昌帝看着这混乱的一幕,眉头紧锁,目光在状若疯癫的沈淼、一脸愤怒的邢远以及脸色铁青的沈崇山身上来回扫视,最终,沉声开口道:“不管怎么说,沈卿,看来令妹与邢二公子之间,并非你所说的‘仗义相救’那么简单啊。”
邢远这时猛地转向永昌帝,再次重重叩首,额头触及冰冷的地面,朗声道:“陛下!今夜之事,虽是意外,但臣与沈大小姐既已有了肌肤之亲,众目睽睽,于沈小姐清誉有损!臣虽不才,却也不敢行那等不负责任之事!臣……臣确实倾慕沈大小姐已久,今日更是阴差阳错有此际遇,或许正是天意定!”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语气愈发坚定:“恳请陛下开恩,为臣与沈大小姐赐婚!臣在此立誓,此生必当竭尽全力爱护沈大小姐,绝不让她受半分委屈!此心天地可鉴,若有违背,天人共戮!请陛下成全臣的一片痴心,也让此事有个圆满的交代,全了沈小姐的名节!”
这一番话,说得是情真意切,又占尽了“负责任”、“全名节”的大义道理。
“邢远你……!”沈淼气得几乎晕厥,指着邢远,浑身抖得说不出完整的话。
沈崇山也是眼前一黑,急声欲阻:“陛下!此事尚有蹊跷,这帕子……”
然而,永昌帝却似乎无意再听这些纠缠不清的细节,心中迅速有了决断。
他不待沈崇山说完,便微微颔首,话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打断了沈家的挣扎:“好了。”
只一声,便让沈崇山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永昌帝看着邢远,语气平缓却一锤定音:“邢爱卿少年英杰,勇于担当,一片赤诚,朕心甚慰。沈家小姐……嗯,无论如何,你二人今夜既有此际遇,想来不管起因如何,终究是有几分缘分在,天意如此。”
他顿了顿,直接下达了旨意:“朕,准了。邢远,沈淼,朕便为你二人赐婚。你们回去后,各自禀明家中长辈,挑个好日子,早日完婚吧。”
“臣!谢主隆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邢远立刻俯身谢恩。
而沈崇山和沈淼,则如同被瞬间抽走了所有力气,呆立当场。
沈崇山脸色灰败,嘴唇哆嗦着,他知道,圣口已开,再无转圜余地。沈淼更是绝望地闭上双眼,两行清泪无声滑落,浸湿了兄长罩在她身上的外衫。
纵有万般不甘,千种怨恨,在皇权面前,也只能化为无可奈何的顺从。
沈崇山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喉头的腥甜,拉着已然木然的沈淼,一同僵硬地叩首,声音干涩嘶哑:“臣\/臣女……谢陛下恩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