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浓得化不开。
乌云吞没了星月,唯有林家府邸各处悬挂的风灯,在呜咽的夜风中摇曳,投下片片昏黄不定的光斑,如同垂死者微弱的呼吸。
林无痕躺在床上,并未深睡。他年方十五,修为虽只在凡境三重天徘徊,但灵觉却异于常人的敏锐。今夜,空气中的灵气躁动不安,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味和冰冷杀意,让他心神不宁。
他所在的侧院较为偏僻,往常此际早已万籁俱寂,但今晚,似乎连虫鸣都消失了,只剩下死一般的沉寂。
突然——
“敌袭!!!”
一声凄厉至极的预警嘶吼,如同惊雷般撕裂了夜的死寂,随即戛然而止。
林无痕猛地从床榻上弹起,心脏瞬间揪紧。
下一刻,喊杀声、兵刃碰撞声、灵力爆裂的轰鸣声、凄厉的惨叫声如同潮水般从府邸前方汹涌而来,瞬间将整个林家宅院吞没!
“怎么回事?!”他赤脚冲到门边,刚推开一条缝隙,一股浓郁的血腥气便扑面而来,几乎令他窒息。
透过门缝,他看到远处火光乍起,人影疯狂交错。熟悉的家族护卫身影一个接一个地在凌厉的刀光剑影中倒下,袭击者皆是一身漆黑劲装,面覆恶鬼面具,动作整齐划一,狠辣无情,如同冰冷的杀戮机器。他们的功法诡异,灵力带着一股阴冷的腐蚀性,林家子弟的护体灵光往往支撑不了几息便被撕裂。
是专业的杀手!绝非寻常仇家!
恐惧瞬间攫住了林无痕,但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家族遭此大难,他必须活下去!
他缩回房间,迅速套上衣物,脑子飞速转动。正门、侧门必然已被封锁,唯一的生路……或许是家族禁地后的那条鲜为人知的逃生密道!那是他小时候顽皮偶然发现的,连父亲都未必知晓。
就在他准备从后窗翻出时——
“轰!”
房门连同半面墙壁被一股巨力轰然炸开!碎石木屑四溅。
一个戴着恶鬼面具的身影堵在门口,冰冷的视线瞬间锁定了屋内的林无痕。那眼神,没有丝毫情感,只有纯粹的杀戮欲望。
强大的灵压扑面而来,远超林无痕所能承受的范畴!他感觉自己如同暴风雨中的一叶扁舟,连呼吸都变得极其困难。
杀手缓缓抬起手,指尖凝聚起一点令人心悸的幽暗光芒。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而下。
千钧一发之际!
“孽障!休伤我儿!”
一声暴喝如雷炸响。父亲林啸天浑身浴血,手持一柄断裂的长剑,如同疯虎般从侧面扑来,不顾一切地一剑斩向那名杀手,竟将其逼退了一步。
“无痕!走!”林啸天头也不回地嘶吼着,声音沙哑而急切,他挡在林无痕身前,背影如山,却带着一丝悲壮的决绝。“去禁地!活下去!”
那杀手冷哼一声,再度攻上,攻势更加凌厉。林啸天显然已身受重伤,只是凭着一股意志在苦苦支撑,断剑与幽暗灵力疯狂碰撞,逸散的能量冲击将房间内的一切撕得粉碎。
林无痕眼眶欲裂,泪水模糊了视线。他知道父亲是在用生命为他争取时间。
“走啊!”林啸天格开致命一击,喷出一口鲜血,再次厉声催促。
林无痕猛地一咬舌尖,剧痛让他压下心中的悲愤与恐惧。他深深看了一眼父亲浴血奋战的背影,仿佛要将这一幕刻进灵魂深处。
随即,他猛地转身,撞开后窗,滚入窗外漆黑的草丛中。
身后传来父亲一声压抑的闷哼和金铁刺入血肉的可怕声响。
林无痕心脏骤然一痛,几乎瘫软,但他不敢回头,拼命咬着牙,凭借对地形的熟悉,在阴影和假山之间快速穿梭,朝着家族后山禁地的方向摸去。
沿途的景象如同地狱。曾经熟悉的亭台楼阁遍布疮痍,火光冲天,昔日亲切的族人、护卫此刻都变成了冰冷的尸体,倒在血泊之中。鲜血染红了青石板路,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和焦糊味。
他强忍着呕吐的欲望,利用“无痕之体”天生对气息的微弱隐匿能力,尽可能地收敛自身生机,躲避着四处巡查的黑衣杀手。
终于,他跌跌撞撞地冲入了家族后山的禁地树林。然而,就在接近密道入口的那片乱石堆时,一道冰冷的视线再次锁定了他。
另一名黑衣杀手,仿佛早已料到此地,悄无声息地从一棵古树后转出,挡住了去路。
林无痕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绝望蔓延开来。方才那名杀手的气息已经让他无法抵抗,眼前这人,同样强大得令人窒息。
杀手没有废话,直接并指如刀,带着一缕阴寒死气,直刺林无痕的心口。
避无可避!
林无痕瞳孔放大,死亡的寒意冻结了他的血液。
就在这瞬息之间——
“唉……”
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仿佛穿越了遥远时空,轻轻响起。
时间仿佛凝滞了一瞬。
那名杀气腾腾的黑衣杀手动作猛地一僵,像是被无形的大手按住,面具下的眼神透出极大的惊骇和难以置信,随即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气息全无。
林无痕愣住了,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只见一道灰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倒下的杀手旁边。那是一位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的布衣老者,眼神古井无波,仿佛刚才只是拂去了一粒尘埃。
老者看了一眼吓呆了的林无痕,目光在他腰间那半块父亲塞给他的玉佩上微微一顿,淡淡道:“根骨尚可,运气不错。此地不宜久留,跟我走。”
说完,不等林无痕回应,老者袖袍一卷。
林无痕只觉一股柔和却无法抗拒的力量包裹住自己,眼前景物飞速模糊、旋转。家族冲天的火光、震天的喊杀声、浓郁的血腥气……迅速远去、变小,最终被无尽的黑暗吞没。
在他彻底失去意识前,最后映入眼帘的,是老者那淡漠而深邃的眼睛,以及耳边呼啸的风声。
林家,完了。
而他,林无痕,是唯一的幸存者。
复仇的火焰,在无尽的黑暗和悲痛中,悄然埋下了一颗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