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唐婉茹精准的定位信息,杨烈和唐安、唐骞兄弟立刻会意。
这一刻,任何语言都是多余的。常年同生共死磨砺出的默契,如同烙印在灵魂深处的本能,让他们在瞬间便明白了彼此的意图。
尽管心中还残留着方才那音波幻术带来的强烈不适,五脏六腑仿佛仍在被无形的魔音搅动,精神世界更是一片狼藉,但唐婉茹那冷静到近乎冰冷的眼神,那清晰明确的战术手势,如同一针强效镇定剂,狠狠扎进了他们躁动不安的心脏。
电光石火之间,所有的恐慌、猜忌与混乱,都被强行压制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唐门刺客在绝境中被激发出的,最原始、最纯粹的杀意。
三人不动声色地调整站位,隐隐将唐婉茹护在中心。杨烈那张因羞愧和愤怒而涨红的脸庞,此刻已恢复了刀锋般的冷冽。他向前踏出半步,身形如一柄即将出鞘的宝刀,看似随意的站姿,却将自身的气机完全锁死,如同一面坚不可摧的盾牌,挡在了唐婉茹身前。他用自己的存在,隔绝了来自黑暗深处的一切窥探。
唐安和唐骞兄弟则一左一右,如同两尊沉默的守护神。他们手中的武器蓄势待发,看似在警戒着周围,实则用自己的身体,为唐婉茹即将展开的刺杀,构建起了一片绝对的视觉与感知盲区。
一个简单的掩护阵型悄然成型。它并非由炁劲构成,而是由同门之间交付生死的决心铸就。他们将自己的后背,将团队的希望,毫无保留地交给了这个平日里最不起眼的小师妹。
唐婉茹深吸一口气,知道机会只有一次。同伴们为她争取到的时间极其有限,他们的精神都已濒临极限,全靠一股意志力在硬撑。一旦刺杀失败,让那妖僧缓过气来,迎接所有人的,将是彻底崩溃、自相残杀的悲惨结局。对付这种藏在暗处的幻术师,必须一击毙命!
她抬起眼,望向七十米外那根如擎天巨柱般的巨大钟乳石,眼中闪过一抹慧黠的光芒。那光芒,是猎人锁定猎物时的专注,是棋手洞悉棋局后的决断。
直接冲过去偷袭?
念头刚起,便被她自己毫不留情地掐灭。那是莽夫的行径,而非刺客之道。对方身为比壑山核心的幻术大师,对炁息的感知必然敏锐到恐怖。任何一丝带有杀意的靠近,哪怕再微弱,都如同黑夜中的火炬,会瞬间惊动他。那样做,无异于自投罗网。
面对这种狡猾如狐的敌人,必须比他更狡猾,更狠。
唐婉茹心念一动,体内的炁开始以一种奇特而玄奥的方式运转,一种在唐门典籍中都极为偏门,极难修炼的法门。
“幻身障·虚实!”
她猛地向前踏出一步,这一步,仿佛踏在了现实与虚幻的交界线上。诡异的一幕发生了,昏暗光线下,一个与她身形、样貌、衣物褶皱都分毫不差的“唐婉茹”,从她的身体里如影子般被剥离了出来。这个“虚假替身”,甚至连炁息波动都几乎完全一致,足以以假乱真。
“替身”出现后,没有丝毫停顿,手持一把闪着寒光的短刃,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气势,从正面笔直地冲向了虚铎隐藏的钟乳石!那身影快如疾风,杀气毕露,仿佛将所有的希望与决意都赌在了这亡命一击之上。
“动手了?”钟乳石后,正在全力吹奏骨笛的虚铎,几乎在那“替身”冲出的第一时间,就感知到了那股毫不掩饰的、利剑出鞘般的炁息。
是那个女刺客!他心中冷笑,果然还是沉不住气了。
在他感知中,这女刺客的炁虽精纯,但终究年轻。在自己足以动摇心神的“九幽梵音”之下,能坚持到现在已是极限,此刻选择拼死一搏,完全在他意料之中。正面冲锋?愚蠢!简直是飞蛾扑火,自寻死路!
虚铎立刻中断了笛音,那扰人心神的幻术音波戛然而止。他猛地抬起头,草笠下,一张苍白而妖异的脸一闪而过。那张脸上,竟没有五官,只有一片平滑的皮肤,显得诡异而可怖。他张开嘴,那平滑的脸上裂开一道缝隙,对着悍不畏死冲来的“身影”,猛地吐出了一口凝如实质的白色火焰!
“秘术·净业莲!”
那白色火焰离唇之后,并未爆散,而是在空中瞬间化作一朵人头大小的圣洁莲花。莲花缓缓旋转,每一片花瓣都仿佛由最纯净的能量构成,散发着一股焚尽世间一切污秽的恐怖高温。它所过之处,空气被灼烧得扭曲,光线都仿佛被其吞噬,只留下一道纯白色的轨迹,迎向了唐婉茹的“替身”。
轰!一声沉闷的爆响。
“替身”被净业莲正面击中,那具由精纯炁息构成的身体,甚至连一丝抵抗都做不到,连惨叫都没能发出一声,瞬间就在那圣洁而霸道的白色火焰中,被焚烧净化,消散得无影无踪。
一击得手,虚铎的脸上却没有任何喜色。施展“净业莲”对他消耗巨大,几乎抽空了他体内三成的本源炁,此刻他正陷入一个短暂的、炁息不稳的虚弱期。但这值得,在他看来,已经解决掉了唐门中最具威胁的刺客。
他正准备重新吹奏骨笛,用更恶毒的音律欣赏一场自相残杀的美妙戏剧,就在这时,一股冰冷到足以冻结灵魂的致命寒意,毫无征兆地从他背后升起!
那股寒意,并非物理上的低温,而是一种被天敌从死角盯上的、源自生命本能最深处的战栗!
什么?!背后?!
虚铎那平滑如镜的脸庞上仿佛有无数蚂蚁在爬,头皮瞬间炸开,亡魂大冒!他猛地回头,倾尽全力扭动僵硬的脖颈,看到的,是另一张与刚才那个“替身”一模一样,却带着冰冷到没有一丝情感的杀意的俏脸!
真正的唐婉茹!
她不知何时,竟已如同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地绕到了他的身后,距离不足三尺!
原来,在制造“替身”吸引全部火力的同时,唐婉茹的真身便在幻身障的极致掩护下,将自身气息压制到了近乎于无。她利用早已在黑暗中布置好的天蚕丝隐线,如同在蛛网上行走的蜘蛛,悄无声息地划过一道弧线,荡到了虚铎的背后。
真身与假身的配合,时机的把握,对敌人心理的精准预判……这一切,都妙到毫巅!
时机,完美!
“收!”
唐婉茹一声低喝,清脆而果决。她手腕疾抖,仿佛拨动了命运的琴弦。数根早已埋伏在虚铎身边的天蚕丝隐线,在这一瞬仿佛被赋予了生命,如同蛰伏已久的毒蛇,从地面、岩壁、空气中闪电般缠绕而上!目标,不是他的脖子或四肢,而是他赖以施术的骨笛,和他那双正准备重新结印的手!
“我的笛子!”虚铎大惊失色,终于明白对方的意图!他只觉得双手和那根视若性命的骨笛,被一股无法理解的巨力死死捆住!那隐线坚韧异常,薄如无物,却又坚逾金铁。任凭他如何催动体内剩余的炁劲,都无法挣脱分毫,反而越收越紧,几乎要勒进他的骨头里。
更可怕的是,唐婉茹的缠绕手法极其刁钻,数根丝线精准地锁死了他的每一个指关节,让他连最简单的结印动作都无法做出。一个幻术师,失去了施术的媒介和手印,等于被斩断了双翼的飞鸟,被拔掉了利齿的猛虎!
破绽,出现了!
而且是致命的破绽!
唐婉茹的眼中,没有丝毫的怜悯,也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身为唐门的刺客,她深知,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同伴和自己的残忍。
抓住虚铎因笛子被夺、双手被缚而产生的,那短到不足一秒的瞬间慌乱,她娇小的身躯如同一片飘零的落叶,又如一道追魂的鬼魅,无声无息地欺近。
寒光一闪。
一柄早已淬满唐门剧毒的短刃,自她袖中滑出,被她稳稳握在手中。
刀刃在昏暗中划过一道凄美的弧线,精准而迅猛地,带着终结一切的决意,划过了虚铎那毫无防备的喉咙。
噗嗤!
利刃入肉的声音,在死寂的洞窟中显得格外清晰刺耳。
鲜血,如同决堤的喷泉,喷涌而出。
虚铎脸上的惊骇彻底凝固了,他下意识地捂着自己的脖子,却只能感觉到温热的生命力正顺着指缝疯狂流逝。
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风声,他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的身体剧烈地晃了晃,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最终无力地栽倒在地,生机迅速流逝。
这位在比壑山地位尊崇,以玩弄人心为乐的妖僧,到死都没想明白。
自己那足以让同级高手都陷入癫狂的幻术杀局,是如何被一个看起来如此年轻的女娃,用这种虚虚实实、匪夷所思的方式,如此干脆利落地破解,并完成了反杀。
随着虚铎的死亡,那笼罩在整个洞窟中,仿佛无处不在的音波幻术,如同失去了源头的潮水,轰然退去。
唐门众人只觉得脑中猛地一清,那撕裂灵魂般的耳鸣和眩晕感瞬间消失。
眼前那些狰狞扭曲的、由心魔化成的同伴幻象,也如镜花水月般破碎。
扭曲的景象瞬间恢复了正常。
他们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看着彼此脸上残留的冷汗、后怕与尚未完全消散的杀意,一股劫后余生的虚脱感涌上心头。
再看看不远处,那具尚在微微抽搐,已经死透了的虚铎的尸体。
以及,在那尸体旁,手持带血短刃静静而立、纤尘不染的唐婉茹。
所有人的脸上,都写满了难以言喻的,极致的难以置信。
这个平日里文静聪慧、甚至有些不善言辞的小师妹,动起手来,竟是如此的机敏,如此的狠辣!
这份算计,这份果决,这份对战局的掌控力,让在场的许多自诩精英的男性弟子,都自愧不如,脸上火辣辣的一片。
“干得不错。”
一个略带懒散,却又充满压迫感的声音,打破了这片刻的宁静。
张豪从不远处的石笋后走了出来,他双手插在裤兜里,仿佛刚刚只是看了一场还算过得去的戏。
他先是看了一眼地上虚铎的尸体,眼神平淡,就像在看一块路边的石头。
又看了一眼静立在那里的唐婉茹,暗金色的瞳孔中,终于流露出一丝微不可查的赞许。
“这小丫头,比那些只会嗷嗷叫的家伙强多了。”
在他看来,虽然整个过程还是有点墨迹,充满了各种花里胡哨的算计和技巧,远不如自己一拳打爆来得直接。
但,结果是好的。
麻烦解决了。
这个叫唐婉茹的女孩,至少懂得用脑子,也懂得如何将自己的优势发挥到极致,是个能办事的。
不像其他人,陷入幻境就只会鬼哭狼嚎,差点自己人打起来,纯属累赘。
张豪对着还在发愣,沉浸在震惊和后怕中的众人,不耐烦地一挥手。
那动作,像是在驱赶一群碍事的苍蝇。
“别愣着了,继续走,找下一个。”
他的话,简单,粗暴,不带任何感情,却又像一道不容置疑的命令,狠狠敲在唐门众人的心头。
他们立刻从复杂的情绪中回过神来。
羞愧、敬畏、感激……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最终都化作了对现实的清醒认知。
战斗,还远未结束。
他们迅速收敛心神,杨烈默默地走到唐婉茹身边,递过去一颗恢复炁的药丸。
唐安和唐骞则重新回到了队伍的侧翼,警惕地扫视着更深邃的黑暗。
整个队伍,在经历了一场几乎崩溃的危机后,非但没有散乱,反而变得更加凝练,更加默契。
他们重新整队,紧紧跟上了张豪那看似闲庭信步,实则快得惊人的脚步,向着洞窟更深处,那片吞噬了光芒与希望的未知黑暗,继续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