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过最后一道山梁。
“透天窟窿”的景象,狠狠撞入唐门十一人的视野。
眼前的景象。
是一道大地之上,狰狞咧开的创口。
一个直通幽冥的黑暗深渊。
直径近千米的边缘犬牙交错,峭壁垂直斩落,像是仙神斧劈之痕,没入深不见底的墨绿色瘴气。
粘稠的瘴气在深渊中断续翻滚,散发着硫磺与腐殖质混合的恶臭。
钻入鼻腔的恶臭,让五脏六腑都为之抽搐。
这里是生命的禁区。
活物的坟场。
即便唐门众人心志坚毅,亲眼目睹这等绝地,呼吸也不由得一滞。
杨烈下意识握紧了刀柄,掌心冰冷湿滑。
这地方,比他想象中最坏的情况,还要险恶十倍!
巨坑北侧的平台上,十几道阴冷的气息早已静候。
为首的身影,端坐矮几之后。
惨白诡异的能乐面具,嘴角凝固着上扬的弧度,在灰暗天光下,透着非人的邪气。
二力居士。
他身后,九名比壑山鬼众静立原地,气息与冰冷的岩石融为一体。
他们身上的杀气凝而不发,却让周遭的空气都变得刺骨。
每一个,都是踏着尸山血海爬出来的怪物。
唐炳文的目光,没有在那个装神弄鬼的二力居士身上停留。
他的独眼,越过所有人,死死锁住最前方那个独立的男人。
男人穿着普通武士服,闭着双眼,一把用粗布条包裹的太刀斜背身后。
他明明站在那里,却有一种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疏离感。
唐炳文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内敛到极致,却让他心悸的恐怖气息,正从那具身体里不断溢散。
那股滔天宛如实质的杀意,甚至微微扭曲了他周身的光线!
二阶堂珑太!
唐炳文的独眼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
情报无误!
甚至,这真人比情报中描述的,还要可怕!
“哦?有点意思。”
一个毫无紧张感的声音,在唐炳文身边响起。
他转过头。
只见张豪正伸着懒腰,浑身骨节发出一阵沉闷的雷鸣。
那姿态,闲庭信步丝毫没有任何紧迫感。
他的目光,没在那些煞气腾腾的鬼众身上停留哪怕一瞬。
更没有理会那个装神弄鬼的面具人。
他的视线像烧红的铁钎,跨越千米深渊,精准地刺在二阶堂珑太身上。
那眼神里,没有凝重,没有忌惮。
只有发现了一个结实耐用新玩具的,纯粹的兴奋。
“这个,应该能多挨几下。”
张豪咧嘴,活动着自己的指关节,每一根手指,都像是能捏碎钢铁的凶器。
“……”
唐炳文额角的青筋跳了跳,硬生生把到了嘴边的提醒咽了回去。
跟这位爷,说这些没用。
他只需要知道哪个最硬,然后上去一拳干碎。
双方隔着深渊,遥遥对峙。
风声,杀气,还有那深坑中涌动的瘴气,交织成一曲死亡的前奏。
终于,对面的二力居士动了。
他缓缓起身,惨白的面具转向唐门众人,一道经过处理,不男不女的金属摩擦声,清晰地传了过来。
“唐门诸位,久候了。”
“看来你们的勇气,比我想象中,要多一些。”
声音里,是毫不掩饰的嘲弄和居高临下。
唐炳文正欲开口反击,却被一个更霸道的声音打断。
“废话真多。”
张豪上前一步,直接站到了队伍的最前端。
那庞大的身躯像一堵不可逾越的城墙,将所有风声与杀气,尽数挡下。
他冲着对面,简单直接地一指二阶堂珑太。
他眼底深处,暗金色的光焰跳动,狂暴的战意本身就扭曲了前方的光线!
“他,归我。”
张豪的目光扫过其余九名鬼众,嘴角扯开一抹轻蔑的弧度。
“剩下的垃圾,你们分。”
话音未落。
他动了。
没有丝毫犹豫,没有半点花哨的卸力动作。
在唐门九人惊愕的注视下,在比壑山十人错愕的目光中。
张豪向前踏出一步,直接踩出了悬崖!
整个人如一块投入深井的陨铁,笔直地、霸道地,向着那片墨绿色的死亡毒汤坠去!
“张先生!”杨烈失声惊呼。
唐门众人,集体石化。
对面的比壑山鬼众,也是一片死寂。
他们设想过无数种开战的方式,偷袭、对峙、试探……唯独没有想过这一种!
这是个华夏人太放肆了!
就连那个一直故作优雅的二力居士,面具下的身体也出现了一瞬间的僵直。
然而,就在这片死寂之中。
一个细微,却清晰可闻的声音响起。
一直闭目养神的二阶堂珑太,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他的目光,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越过了所有人,精准地落向那道正在急速下坠的、狂妄到不可理喻的身影。
一抹冰冷的、野兽般的兴奋,在他的瞳孔深处,悄然点燃。
“都愣着干什么?”
唐炳文一声冷喝,惊醒了坑边神情各异的九名弟子。
杨烈眼中的迷茫瞬间被决死之色取代。
他第一个冲到悬崖边,抓起绳索,毫不迟疑地纵身跃入那片墨绿色的深渊。
唐世英、唐皋、梁五儿……
一道道身影,紧随其后。
他们或借助绳索,或踩着崖壁凸岩,动作快得只剩残影,决绝地投入那片翻滚的毒瘴。
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甚至没有一次回头。
这是唐门弟子对门长最彻底的信任,也是对那个已经率先跳下去的男人,最无言的信心。
转眼间,悬崖之上,只剩唐炳文一人。
山风呼啸,卷起他宽大的袍子,发出猎猎声响。
千米深渊对面,二力居士朝着他身后的九名鬼众点头示意,随后就这么静静地看着。
片刻后天地间,只剩下风声。
空气中的杀机,并未因唐门众人的离去而消散,反而更加凝练,无形中汇聚在了唐炳文和二力居士这两个点上。
“呵呵……”
惨白的面具后,传来一阵干涩的笑。
二力居士缓缓坐下,竟真的重新提起茶壶,给自己面前的空杯斟满。
“唐门长,此地风景虽恶,一杯清茶,或可静心。”
他抬手,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那份从容,仿佛他与唐炳文之间,隔着的不是万丈深渊,而是一方雅致的茶庭。
“静心?”
唐炳文笑了。
那笑声粗野而洪亮,硬生生将凄厉的山风都压了下去。
“茶?”
“那是你们这些心里弯弯绕绕太多,需要清火的人才喝的玩意儿。”
他猛地一抬手,从腰间解下一个通体乌黑的扁平酒壶,直接拔开了塞子。
一股辛辣滚烫、几乎要灼伤鼻腔的烈酒香气,霸道地弥漫开来!
“我唐门,只喝这个!”
唐炳文仰头,狠狠灌下一大口!
酒水顺着下颚滴落,他毫不在意。
“能烧穿喉咙的酒!能壮胆气的酒!能杀人的酒!”
他放下酒壶,那只独眼死死锁定对面的二力居士,眼神里没有半点悲壮,全是毫不掩饰的侵略。
这一下,把二力居士精心营造的“品茶论道”的氛围,冲击得支离破碎。
面具下,那双眼睛似乎极轻微地眯了一下。
“唐门长,果然是性情中人。”
“少废话。”
唐炳文粗暴地打断了他。
“别跟我装神弄鬼,你我心里都清楚,今天这局棋的胜负手,根本不在坑底下。”
他用下巴指了指深不见底的巨坑。
“下面那十个,是我唐门的刀,是去给你们比壑山放血的。”
“而你我……”
唐炳文的目光变得锐利,如实质的刀锋,直刺二力居士。
“才是决定今天,谁能活着走出这片大山的!”
此话一出,二力居士身后那九名鬼众,气息齐齐一沉。
他们终于明白,这个看似粗豪的独眼龙,从一开始就看穿了这场约战的本质。
“啪、啪、啪。”
二力居士竟轻轻鼓起了掌,声音在空旷的山崖间,显得格外诡异。
“唐门长果然通透。”
“坑下,是‘鬼’与‘神’的碰撞,是纯粹力量的死斗。”
他的声音,依旧不男不女,却多了一丝玩味。
“而这坑上,自然是‘智’与‘谋’的较量。”
“智?谋?”
唐炳文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又灌了一口酒,抹了把嘴。
“跟你一个木头疙瘩较量?”
他的身体微微前倾,那魁梧的身躯带来的压迫感,即便隔着千米深渊,也让对面感到一阵心悸。
“你也配?”
话音未落,唐炳文的声音陡然转冷,每一个字都像是冰块砸在岩石上。
“我早知你不是人。”
“!!!”
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风,停了。
瘴气,似乎也凝固了一瞬。
二力居士端着茶杯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不可能!
他的真实身份,在比壑山内部都是最高机密,这个唐门的独眼龙,怎么可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