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馆里,一个说书先生正唾沫横飞。
他将一块油光锃亮的醒木,重重拍在桌上!
“啪!”
声音清脆,震得满堂茶客的瓜子壳都跳了一下。
“话说那二十四节气谷,本是仙人论道之地,却被一群离经叛道之徒,歃血为盟,自号‘三十六义’!”
“可这‘义’字,如今却成了天大的笑话!”
邻桌,一个风尘仆仆的汉子刚从川贵边界回来。
他把头凑过来,声音压得极低,脸上还带着挥之不去的惊惧。
“何止是笑话!我亲眼所见,那些所谓的名门大派,嘴上骂着‘三十六贼’,下手比谁都黑!”
他抓起一把花生米,紧张地捏碎了壳。
“他们传出话来,说那三十六人勾结全性,是背弃师门的‘家贼’!”
“更是妄图窥探天机、盗取天地之秘的‘窃贼’!”
“这‘贼’字,算是给他们钉死了!永世不得翻身!”
流言如同一场无声的瘟疫,早已在异人界的每个角落疯狂蔓延。
“第九奇技【万象归真】!”
“能活死人,肉白骨!”
“悟出此技的,竟是三一门那个从不出门的藏书阁书呆子——洞山!”
这个名字,像一根烧红的引线,瞬间点燃了整个异人界那早已堆积如山的贪欲火药桶。
三一门!
胜力仙人张豪的威名!
在这泼天大利益面前,那份曾经令人闻风丧胆的威慑,也变得不再那么有分量了。
“剿贼!夺宝!”
一面面冠冕堂皇的旗号,被高高举起。
旗号之下,一场血腥、残忍、不问对错的围猎,早已拉开了帷幕。
………………………………………………………………
与此同时。
张怀义和周圣背靠着一棵早已枯死的歪脖子树,胸膛剧烈地起伏,大口喘着粗气。
他们是三天前,在离二十四节气谷百里之外的一片乱石堆中醒来的。
连同他们一起的,还有另外六个同样悟出奇技的“兄弟”。
他们最后的记忆,是盘膝坐在那个阴冷的溶洞中。
他们下定决心,要为剩下的人断后。
但之后,一股甜腻到让人大脑发麻、神魂都为之沉沦的异香袭来。
意识便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
“不对劲。”
周圣用力揉着发胀的太阳穴,每一下都让他的神经突突直跳。
他记得昏迷前,自己的风后奇门感应到了两种极致的力量。
一种,是洞山身上那股磅礴到不讲道理的“生”!
另一种,则是隐藏在暗处的,一股足以冻结灵魂的极致的“阴”!
两种力量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张他根本无法勘破的天罗地网!
那根本不是他们这些凡人能够抗衡的力量!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
那里,有一个针尖大小、几乎看不见的红点。
不痛。
不痒。
却像一根扎进灵魂里的毒刺,让他心神不宁,坐立难安。
张怀义的面色比身后的枯树皮还要凝重。
他一遍又一遍地检查着自己的丹田。
那新生的“炁体源流”,如同一头桀骜不驯、刚刚苏醒的幼兽,在他的经脉中横冲直撞,肆意奔腾!
“我们像是被什么东西,从那个‘炉子’里……‘吐’了出来。”
他声音沙哑,每一个字都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
“无根生布的局,远比我们想的要深。”
“他或许……不是要炼我们。”
“而是要用我们……去钓什么东西。”
他们的对话,除了彼此,无人听见。
八个人,八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在空中交汇。
不需要任何言语。
一个眼神,便默契地做出了唯一的选择。
分头逃亡!
这盘棋,太大了。
他们每一个人,都只是棋盘上,身不由己的棋子。
他们必须先活下去。
只有活下去,才有机会,掀了这张该死的棋盘!
……………………………………………………………………
山洞深处,阴暗,潮湿。
洞山蜷缩在冰冷的岩石后面,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肋下的剧痛,带出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他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几天了。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
只有身上不断增添的新伤,和腹中越来越强烈的饥饿感,提醒着他还活着。
破烂的衣衫早已被血污和泥土浸透,凝固成一块块僵硬的甲壳。
甲壳之下,是纵横交错的狰狞伤口。
刀伤,剑伤,还有被毒物啃噬过的焦黑痕迹。
最深的一处,在肋下。
那是一个碗口大的血洞,几乎能看到里面蠕动的脏器。
是被一个打着“替天行道”旗号的崆峒派道人留下的。
他记得那人一剑刺穿自己身体时,那双眼睛里迸发出的光芒。
比他杀过的任何妖邪,都要贪婪,都要疯狂!
他想不明白。
为何前一刻,在那二十四节气谷中,还举杯共饮、歃血为盟的“兄弟”,会为了他那尚不纯熟的奇技,毫不犹豫地从背后捅出致命的一刀。
他更想不明白。
为何自己只想守护大师兄的“道”,只想成为那个能为他修复损伤的人。
却最终,成了天下公敌。
人心。
比他钻研过的任何一本上古孤本,都要晦涩难懂,都要险恶万分。
绝望,如同洞外的黑暗,一点点吞噬着他最后的光。
就在这时。
一阵极轻,极轻的脚步声,在洞口响起。
洞山浑身一僵!
那残存的求生本能,让他身体的每一块肌肉,都在瞬间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
他颤抖着手,摸到身边一块边缘锋利的石块。
手心的冷汗,让粗糙的石头变得湿滑,几乎要脱手而出。
他死死盯着洞口。
那个身影,逆着微弱的天光,走了进来。
当那张脸,在昏暗中逐渐清晰时。
洞山整个人,都定住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来人一身风尘,原本干净利落的衣衫上,被荆棘划开了几道长长的口子。
那总是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也有些散乱。
但那张脸上,写满的,却是毫不掩饰的,焦急与担忧。
是陆瑾。
那个平日里咋咋呼呼,脾气火爆,像头永远不知道疲倦的小狮子一样的师弟。
“师兄!”
在看清洞山那副凄惨模样的瞬间,陆瑾的眼眶,“刷”地一下就红了!
他几步冲上前,完全不顾洞山身上那足以熏死人的污泥和血腥味。
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
力道之大,让洞山那本就伤痕累累的骨头,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你……你怎么把自己搞成了这副鬼样子!”
陆瑾的声音都在发颤!
那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滔天怒火,和浓重到化不开的心疼!
熟悉的面孔。
真切的关怀。
洞山那颗被追杀和背叛折磨得早已冰封、麻木的心,在此刻,被这股炙热的暖流,狠狠地撞了一下。
“咔嚓……”
一道裂缝,在他心底的坚冰上,悄然出现。
巨大的,无法言说的委屈,如开闸的潮水般,从那道裂缝中,汹涌而出!
他的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大团烧红的烙铁,烫得他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字。
最终,只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音节:
“师……师弟……”
话音未落!
一阵充满森然杀机的,锐利的,破空声,从洞外呼啸而至!
“陆瑾!洞山!找到你们了!”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三一门的小子,今天就和你的叛徒师兄,一起上路吧!”
“乖乖交出【万象归真】,或可留你一具全尸!”
数十道驳杂而强横的气息,如同一张密不透风的巨网,瞬间封死了洞口所有的退路!
将这刚刚升起的,微弱的希望之光,重新,狠狠地,拖入了无边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