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间,那巨大的黑白磨盘如幻影般缓缓消散,化作最纯粹的道韵,无声地归于虚无。
左若童负手而立,山风吹拂着他洗得发白的青衫,衣袂飘飘,仿佛刚才那磨灭了一代蛊王、堪称毁天灭地的一击,于他而言,真的只是随手拂去了衣角的微尘。
山门前,落针可闻。
所有三一门的弟子,包括平日里自视甚高、眼高于顶的水云、长青、澄真几位核心弟子,此刻都如遭雷击,一个个张大了嘴,呆呆地看着远处那道云淡风轻的背影,神魂俱震,大脑一片空白。
他们自幼在逆生山修行,日夜聆听师尊教诲,深知师尊乃异人界中屈指可数的绝顶人物。但他们认知中的“强”,是“术”的巅峰,是“炁”的极致。可方才那一幕,早已超出了他们对“术”的一切想象。
“上下四方谓之宇,古往今来谓之宙”。
而师尊方才那信手一划,便自成一“宇”,一念之间,便定人生死“宙”光。
那不是术。那是道!是传说中,陆地神仙才有的手段!
“咕咚。”
以心高气傲着称的澄真,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发出一声干涩的吞咽声。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那因为长时间催动逆生之炁而布满血丝、微微泛红的拳头,这双他引以为傲、足以开碑裂石的铁拳,此刻竟显得如此可笑。再抬眼望向远处那片被师尊一击“还原”成茵茵青草地的竹林废墟,一股源于修行根基的巨大无力感与自我怀疑,如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的道心淹没。
就在这片近乎凝固的神圣寂静中,一声极不和谐的、如同干燥的木柴被投入烈火中发出的密集爆响,骤然炸开!
“噼里啪啦……咔吧!”
张豪缓缓地、一节一节地拧动着自己的脖颈和手腕。他那魁梧如山的身躯内,每一块肌肉、每一寸筋骨都在这一刻被重新激活,发出沉闷如雷、连绵不绝的爆响。他微微眯起眼,那双锐利如鹰的眸子扫过远处那几个侥幸未被波及,此刻正被左若童的神威吓得魂不附体、瑟瑟发抖的黑袍人,嘴角缓缓咧开一个充满了纯粹恶意的、嗜血的笑容。
“师尊打完了。”他低声自语,声音里压抑着即将喷发的火山般的狂暴,“热身结束。”
“该我了。”
话音未落,他脚下的青石板路,在没有丝毫炁劲外泄的情况下,被纯粹的肉体力量踩得轰然爆裂!无数碎石逆空而起,又被他周身自然散发的无形罡气震成齑粉!
他整个人,并非化作一道迅捷的流光,而是如一头挣脱了远古所有枷锁的洪荒凶兽,以一种最原始、最野蛮、最不讲道理的姿态,裹挟着漫天烟尘与撕裂空气的尖啸,朝着那群早已吓破了胆的“十殿阎罗”悍然冲去!
“不好!他过来了!快退!”
为首的“金蟾商”钱通神,那张总是挂着和气生财笑容的胖脸,此刻因极度的恐惧而扭曲成一团赘肉。他尖叫一声,肥硕的身躯爆发出与体型完全不符的敏捷,竟是直接从怀里掏出一只巴掌大小的金蟾猛地捏碎,在一片金光炸裂中,整个人像个肉球般连滚带爬地向后爆退。
其余四名阎罗亦是亡魂皆冒,想也不想,转身便化作四道颜色各异的黑烟,朝着山下四个不同的方向亡命奔逃。他们都是在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凶人,心智远非常人可比。但在亲眼见证了左若童那神仙般的手段,以及张豪那如同魔神降世、仅仅是移动就让空间都在哀鸣的恐怖气场之后,他们心中所有的战意与侥幸,都已在瞬间被碾成了齑粉!
反抗?拿什么反抗?拿他们这副凡俗的血肉之躯,去对抗那两尊,一个已然身合天地言出法随,一个肉身堪比神魔一力破法的怪物吗?!
然而,他们的速度,在张豪面前,显得是那么的滑稽。
“现在才想跑?”
张豪的声音,如同九幽之下死神的耳语,在他们身后幽幽响起。他甚至没有刻意去追某一个人,只是将那股在体内积攒了许久、早已饥渴难耐的霸王罡气,通过右拳,尽数宣泄而出!
【破阵铁拳】!
他没有选择任何一个目标,而是简单粗暴地,一拳轰向了身前空无一物的空气!
“砰!”
一声沉闷到极致、仿佛天穹破裂的爆音响起!
他面前的空气被瞬间挤压、引爆,形成一道肉眼可见的、不断向外急速扩散的环形白色气浪!气浪并非虚幻,而是由被巨力压缩到极致的空气分子构成,其锋利程度不亚于神兵利刃!
气浪所及,山门前的地面被生生犁开三尺深的沟壑,坚硬的青岩被无匹的震荡之力震成最细腻的粉末,随风飘散!
那五个正朝着不同方向亡命奔逃的黑袍人,身形几乎在同一时间猛地一僵!
他们只觉得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恐怖震荡之力从背后狂涌而至,那力量霸道无比,瞬间穿透了他们赖以为傲的护体蛊炁、法器、乃至秘术防御,如同烧红的铁锤砸在豆腐上,直接作用于他们相对脆弱的五脏六腑!
“噗——!”
五个人,在同一时间,口鼻之中猛地喷出一大口混杂着内脏碎块与墨绿色蛊血的滚烫液体!
他们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灵神用攻城锤狠狠砸中,以比逃跑时快上数倍的速度,不受控制地倒飞出去。在半空中,他们的眼、耳、口、鼻中便已流出泊泊黑血,眼神中的光芒迅速黯淡,失去了所有生机。
“砰!砰!砰!砰!砰!”
五具尸体,重重地摔落在远处的乱石堆里,骨骼断裂,再无半分声息。
一拳。
隔空一拳。
五名在南洋黑道足以让小儿止啼的凶神恶煞——“金蟾商”钱通神、“无魂之器”空、“白袍屠夫”华元化,以及阴阳双煞,连张豪的衣角都没碰到,便已当场毙命!
这血腥而又纯粹霸道的一幕,让刚刚从师尊神威中稍稍回过神来的三一门众人,再一次,陷入了石化般的呆滞。
如果说,师尊的强大,是“道”的极致,是仙人俯瞰苍生的飘然出尘,是春风化雨,润物无声。
那么,大师兄的强大,就是“力”的极致,是魔神践踏凡尘的蛮横霸道,是摧枯拉朽,玉石俱焚!
而另一边,那四个侥幸因距离最远而逃得一命的阎罗——“天眼”阎百目、“红线傀”魅三娘、“石肤夜叉”磐山和“无影鬼”荆轲,在亡命奔逃中回头看到这一幕后,更是吓得肝胆俱裂!他们甚至不敢再有丝毫保留,纷纷施展出燃烧精血的逃命秘术,速度再度暴增,几个闪烁间便彻底消失在了苍茫的山林尽头。
水云、长青、澄真三人,呆呆地看着那远去的黑点,脸上,不约而同地,露出了一副像是吞了几斤黄连般的、便秘似的难看表情。
他们三人联手,底牌尽出,与对方周旋了半天,连对方的衣角都没能留下几片。可大师兄……甚至都懒得追,只用了一拳……
这如同天堑般的巨大差距,让他们心中那份刚刚因为师尊大显神威而升起的门派自豪感,瞬间被一股浓浓的挫败与郁闷所取代。他们看着张豪那如同不败战神般、散发着炽热气息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那几处在战斗中留下的、无关痛痒的擦伤,一个个垂头丧气,如同斗败了的公鸡。
“哈哈……哈哈哈哈!”
出乎所有人意料,张豪忽然转过身,看着他们这副垂头丧气的模样,竟一反常态地,仰天大笑起来!那笑声,不再是之前的冰冷与嗜血,而是充满了纯粹的、发自内心的畅快淋漓!
他龙行虎步地走到三个师弟面前,蒲扇般的大手,在三人脑袋上挨个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发出“啪啪啪”三声脆响。
“怎么?这就泄气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戏谑,那双总是锐利如鹰的眼眸,此刻,也带上了一丝独属于长兄的温和,与不加掩饰的“嫌弃”。
他没再说话,而是从怀里掏出三只小巧的白玉瓶,一人丢了一瓶过去,粗声粗气地说道:“疗伤的,我从东瀛那边的老鬼子身上抢的,效果还行,死不了就赶紧用了。”
澄真下意识接住玉瓶,拔开瓶塞,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扑鼻而来,仅仅是闻了一下,体内翻腾的炁血便平复了不少。他认得这丹药,是东瀛皇室秘传的“月露还神丹”,一颗便价值连城,有活死人肉白骨之效。
三人看着手中的丹药,又看了看张豪,脸上神情复杂,不知该说什么。
张豪却懒得理会他们的感动,他走到一旁,一屁股坐在块半人高的大石头上,那石头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他翘起二郎腿,用下巴指了指山巅上那道仙风道骨的身影,又指了指自己,问道:
“看见没?一个,修成了仙。一个,打熬成了神魔。”
“我们三一门修的《逆生三重》,古时候叫‘坐忘’,讲的是‘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师尊他老人家是悟透了,所以他‘同于大通’,成了仙。”
他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白牙,拍了拍自己如钢铁浇筑的胸膛:
“我呢,天生脑子不好使,悟不透。但我会‘堕肢体,黜聪明’啊!我就把这身臭皮囊往死里练,练到它比什么都硬,比什么都强!管他什么道啊术的,一拳干碎就完事了!这叫以力证道,也算一条路子。”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洪钟大吕,狠狠敲在三人的心头!
“路,都给你们摆在这了!师尊以凡躯证得天道,我这条烂命也能打出一片天!你们三个,有手有脚,有名师指点,有丹药磕着,难道是扶不上墙的烂泥不成?!”
“我三一门的弟子,可以技不如人,但绝不能,失了那颗一往无前的求道之心!”
“一群废物!打不过就不知道动动脑子?不知道打配合?不知道用环境?平时让你们多对练,一个个都当耳旁风!现在被人揍得跟狗一样,舒服了?”
“还不快滚回去,闭关!修炼!啥时候想明白了,再出来!”
话音落下,他看也不看三人,抓起身边一块人头大的石头,手臂肌肉猛然贲张,那石头便如炮弹般呼啸而出,精准地砸在每个人屁股上,将他们踹得一个趔趄。
水云、长青、澄真三人,被他这一番连打带骂的操作搞得狗血淋头,脸上却非但没有半分羞恼,那双本已黯淡的眼眸,反而,重新燃起了熊熊的火焰!
是啊!有师尊这样的“仙”在前引路,有大师兄这样的“魔”在后鞭策,他们还有什么理由自怨自艾!
三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那份被重新点燃的、决绝的战意!
他们不再多言,只是对着张豪,对着山巅之上那道仙风道骨的身影,并排跪下,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朝着各自的修行之所,大步走去。
他们的背影,在初升的朝阳之下,被拉得很长,很长,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与,一往无前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