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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盐引迷踪》

深夜的烛光下,五百张盐引的消失如毒蛇般钻进上官婉儿脑海。 她指尖划过冰冷账册,现代会计思维撕开清代密账伪装—— 所有线索都指向了那扇朱红大门紧锁的江南织造府。 当和珅递来的西洋镜片突然映出仓库深处那抹明黄时,她才惊觉:这桩盐引迷案,不过是帝王棋局的第一步杀招。

上官婉儿指尖下的墨字仿佛在烛火里游移不定。窗外是扬州深夜,只余巡更梆子单调的回响,衬得屋内越发寂静。陈明远早已伏在桌案一角睡去,连日奔波与盐商周旋,铁打的人也熬不住。林翠翠和张雨莲也各自倚在角落的榻上,呼吸清浅,唯有她独自守着眼前摊开的账本——盐商汪如海交出的最后一批账目副本,字迹工整,条目清晰,却透着精心粉饰后的虚假平静。

她捏了捏眉心,驱散盘踞不去的疲惫。在现代,她曾主导过数次跨国公司的财务审计风暴,再复杂的资本迷宫也休想在她眼前藏匿踪迹。可眼前这些泛黄的宣纸、竖排的墨字、晦涩的盐务术语,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她强迫自己沉下心,将现代会计思维强行楔入这三百年前的账簿逻辑。

“盐引…盐引…”她无声地咀嚼着这个陌生的核心。白日里陈明远已简明扼要地给她补过课:盐引,官府发放的食盐专卖执照,一张纸便代表一引盐的专营权,是财富的通行证,更是盐商命脉所系。汪家账目显示,上月应有五百道新盐引入库,但入库记录之后,这五百道盐引竟如泥牛入海,在后续的流转记录里消失得无影无踪!任何调拨、抵押、抵押的记录都无迹可寻,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凭空抹去。

上官婉儿取过一张素白宣纸,现代复式记账法的框架在她脑中迅速铺开。她不再顺着汪家账目的节奏走,而是将涉及盐引的所有关联账目——库房、银钱、运输、甚至汪家私人的几处田庄和铺面流水——统统剥离出来,重新归类、交叉对比。时间线被她拉成一条清晰的轴,一笔笔资金、货物的流动在轴上标注。当代表那五百道盐引的“入库点”被标上,后续本该出现的流向箭头却诡异断裂时,一个模糊但指向明确的路径,却在资金流的边缘地带,若隐若现地浮现出来。

几笔看似用于“采办御用织品”的大额支出,时间点与盐引入库微妙重合,而汇入方,赫然指向一个庄严肃穆的名字——江南织造府。上官婉儿的心猛地一沉,指尖在“江南织造府”几个墨字上停住,烛火跳动,那字迹仿佛也跟着扭曲了一下。织造府!那是皇帝在江南的耳目,是直属内务府的天子家奴!盐商的手,怎敢如此明目张胆地伸进这个地方?寒意顺着脊椎爬升,她感到这潭水深得超乎想象。她推醒陈明远,将那张画满符号线条的宣纸推到他眼前,声音压得极低:“看这里,流向…江南织造。”

陈明远眼里的睡意瞬间被惊雷劈散,他一把抓过宣纸,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地扫过上官婉儿标注的每一个节点,脸色越来越沉:“织造府?汪如海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是…”他顿住,后面的话带着千钧重量,“背后另有其人,敢把脏水往天子脚下泼?” 林翠翠和张雨莲也被惊醒,围拢过来,听完上官婉儿的分析,室内温度骤降,烛火不安地摇曳着。

“查!”陈明远斩钉截铁,眼中是破釜沉舟的决绝,“就算是龙潭虎穴,也得探一探虚实!”

江南织造府邸,即便在夜色中也难掩其煊赫威严。高墙深院,朱门紧闭,门前一对巨大的石狮子在清冷月光下沉默蹲踞,獠牙森然,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远处有巡更的梆子声,近处却死寂一片,只有夜风吹过高墙的呜咽。

陈明远、上官婉儿和张雨莲隐在街角一处深暗的屋檐阴影下,如同融入了夜色本身。林翠翠因白日里在瘦马圈中周旋过度惹眼,被陈明远强令留在客栈接应。陈明远低声部署:“目标,西侧角门附近那个不起眼的偏院库房。雨莲,听风辨位,任何守卫接近,提前预警。”张雨莲凝神,侧耳倾听,夜风带来远处模糊的人语和更清晰的虫鸣,她缓缓点头。

行动如夜行的狸猫。张雨莲在前,她的身形在重重暗影掩护下轻盈得不可思议,时而伏低,时而疾闪,总能精准地卡在守卫视线交错的盲区瞬间通过。陈明远和上官婉儿紧随其后,三人在庞大府邸的阴影迷宫中潜行,心跳声在寂静中被无限放大。巡逻兵丁沉重的脚步声和甲胄摩擦声几次在极近处响起,又堪堪擦身而过,每一次呼吸都吊在悬崖边缘。终于,那座低矮、看似堆放杂物的偏院库房出现在眼前。陈明远摸到门锁,取出备好的工具,指尖微动,锁芯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

库房内弥漫着浓重的、混合着灰尘、陈旧织物和某种独特植物染料的气息。月光透过高处狭小的气窗吝啬地投下几缕微光,勉强勾勒出堆叠至屋顶的巨大木箱和成捆布匹的轮廓,影影绰绰,如同蛰伏的巨兽。陈明远点燃一支特制的细烛,光线被控制在极小的范围。三人立刻分头,在堆积如山的物资中快速翻检。

“找到了!”张雨莲的声音压着激动,她费力地推开几个沉重的樟木箱,露出后面一排整齐码放的深色木匣。匣盖被小心掀开,映入眼帘的并非预想中的绫罗绸缎,而是一叠叠用油纸仔细包裹的——盐引!那特有的官方制式、朱红的印鉴、标注的引数,在昏黄烛光下清晰可辨。上官婉儿疾步上前,快速清点,心越来越沉:“数目不对…远少于五百道!”她拿起一张细看,脸色陡变,“这印鉴…边缘模糊,朱砂色泽浮艳,是伪造的!”

“砰!”

库房厚重的木门被一股巨力猛地撞开!刺眼的火把光芒瞬间涌入,将昏暗的库房照得亮如白昼。十几个披坚执锐的织造府亲兵如狼似虎地堵在门口,刀光映着跳动的火焰,杀气腾腾。一个身着六品官服、面容阴鸷的官员踱步上前,目光如毒蛇般扫过惊立当场的三人,嘴角咧开一个冰冷的弧度:“何方宵小,胆敢夜闯织造重地,行窃官物?人赃并获,给我拿下!”士兵们轰然应诺,刀枪并举,寒光直逼而来!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清朗含笑的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像在紧绷欲断的弓弦上轻轻拨了一下:“哟,深更半夜的,王司库好大的阵仗。这是唱哪出戏啊?”

所有的动作瞬间凝固。士兵们举起的刀枪停在半空,惊疑不定地看向门口。只见和珅一身月白色常服,摇着一把素面折扇,闲庭信步般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惯常的、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身后只跟着一个低眉顺眼的小太监。他目光掠过陈明远三人,仿佛只是偶然瞥见几个陌生人,最后落在那阴鸷的王司库身上,笑意加深,眼底却无一丝暖意。

王司库脸上的阴狠瞬间被惊愕和慌乱取代,他慌忙躬身行礼,声音都变了调:“和…和大人!您…您怎么在此?卑职…卑职正在捉拿潜入府库行窃的贼人…”

“贼人?”和珅慢悠悠地踱到那堆打开的盐引木匣旁,用扇骨随意拨弄了一下伪造的盐引,发出轻微的哗啦声,“哦,你说这些…‘赃物’?”他尾音拖长,带着玩味的审视,“王司库,本官奉旨督办江南织造贡品事宜,今夜巡看库房,碰巧路过你这偏院,就听见里面好生热闹。原来…是在抓贼啊?”他话锋一转,语气陡然转冷,目光如冰锥般刺向王司库,“只是不知,这织造府的库房里,何时竟堆放了如此之多的…盐引?还是些见不得光的赝品!王司库,你这差事,当得可真是别开生面!”

王司库浑身剧颤,脸色惨白如纸,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官服:“和大人明鉴!这…这…卑职实在不知啊!定是…定是有贼人栽赃陷害!”他语无伦次,目光惊恐地扫过那些伪造的盐引,又像被烫到般飞快移开。

和珅嗤笑一声,不再看他,转而目光扫过陈明远三人,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了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至于这三位…瞧着倒不像鸡鸣狗盗之徒。王司库,这‘捉贼’嘛,讲究个人赃并获的铁证。你指认他们行窃,除了‘恰好’在他们翻看这些‘赃物’时被你‘当场撞破’,可还有别的实证?比如…他们身上搜出了什么?或者…有谁看见他们是如何进来的?”他摇着扇子,语气悠然,却字字如刀,逼得王司库哑口无言。

士兵们面面相觑,气势早已泄了大半。王司库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和珅满意地点点头,折扇“啪”地一收:“既然王司库自己也说不清楚,本官看,此事大有蹊跷。人,本官先带走了。至于这库房里的‘蹊跷玩意儿’…还有你王司库的‘蹊跷’之处…”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目光如冷电般再次扫过王司库煞白的脸,“本官自会奏明皇上,着有司严查!封锁此库,任何人不得擅动!我们走。”最后三个字是对陈明远他们说的,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士兵们下意识地让开一条通路。陈明远深深看了一眼和珅,拉起还有些怔忡的上官婉儿和张雨莲,沉默地跟在他身后,走出了这危机四伏的库房。冰冷的夜风扑面而来,上官婉儿才惊觉自己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织造府高大的门墙在夜色中渐渐退后,如同蛰伏的巨兽。走出足够远的距离,确认无人跟踪后,四人在一条僻静无人的河畔柳树下停住脚步。河面倒映着稀疏的星子和岸边人家的灯火,碎成一片动荡不安的光斑。

“今夜之事,若非和某‘恰巧’路过,三位此刻,恐怕已身陷诏狱,百口莫辩了。”和珅转过身,脸上那层温雅的笑意如同面具般揭去,露出底下深潭般的冷静与审视,月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冷硬的线条。

陈明远抱拳,语气诚挚却也带着探究:“多谢和大人援手之恩。只是…大人出现的时机,未免太过‘恰巧’。”他目光锐利,毫不退缩地迎上和珅的视线。

和珅轻笑一声,并未直接回答,反而从身旁小太监捧着的锦盒中取出一件器物,递向上官婉儿。那器物通体由黄铜打造,结构精巧,两端镶嵌着打磨得极其纯净透亮的水晶镜片,在月光下流转着幽微的光泽。

“上官姑娘心思缜密,慧眼如炬,能从汪家那堆烂账里揪出织造府的尾巴,令人佩服。”和珅的声音听不出太多情绪,“此物乃泰西贡品,名曰‘千里镜’。一镜可窥远,纤毫毕现;一镜可察微,洞幽烛隐。于查案观物,或有奇效。权当…谢礼。”他刻意加重了“谢礼”二字,目光却别有深意地在陈明远脸上停留了一瞬。

上官婉儿微微一怔,没有立刻去接。这西洋望远镜,在她眼中不算稀奇,但在此刻由和珅送出,意义非凡。是示好?是拉拢?还是某种更隐晦的警告与利用?她下意识地看向陈明远。陈明远眉头微蹙,却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上官婉儿这才伸出双手,谨慎地接过那沉甸甸的千里镜:“谢和大人厚赠。”

“今夜库中所见,不过冰山一角。”和珅负手而立,望向漆黑如墨的河面,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凝重,“伪造盐引,栽赃织造府…此等泼天大案,绝非区区盐商或一个司库敢为,更非仅图财货。背后所谋者大,所图者…恐怕直指天听。”他微微侧头,眼角的余光锐利如刀锋,扫过三人,“汪如海已死,线索看似断了。但死人…有时比活人知道得更多。三位好自为之,这扬州城,快变天了。” 说完,他不再多言,转身带着小太监,身影很快融入深沉的夜色,只留下那句充满不祥预感的话语在河风中回荡。

陈明远面色凝重如铁,望着和珅消失的方向沉默不语。上官婉儿低头看着手中冰冷的黄铜千里镜,心绪翻腾。张雨莲则警惕地注视着周围深沉的黑暗,低声道:“总觉得…有眼睛在暗处盯着我们。”

上官婉儿下意识地举起了手中的千里镜,习惯性地凑近观察镜片是否洁净。当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那片纯净的水晶镜片时,镜片如同一个诡异的窗口,瞬间捕捉并放大了远处织造府高墙一角——一座飞檐斗拱的角楼顶层,临河的轩窗!窗扉微启,一道身影正凭窗而立,静静地、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他们所在的河畔位置。

那人影的轮廓在千里镜的放大下清晰得令人心头发紧——一身明黄色的便服,在深沉夜色中依然刺目无比,仿佛一小团凝固的、燃烧的火焰!尽管距离遥远,面容模糊,但那身影所代表的绝对威权与无处不在的掌控感,如同冰水当头浇下!

上官婉儿的手猛地一颤,千里镜差点脱手掉落。她倒抽一口冷气,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四肢百骸,血液仿佛都为之冻结。

“怎么了?”陈明远立刻察觉到她的异样。

上官婉儿脸色苍白如纸,指尖死死攥紧冰冷的黄铜镜筒,指节泛白,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微颤,艰难地挤出几个字:

“…黄…袍…角楼…他…在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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