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算筹疑云》
杭城西子湖畔,烟波朦胧,垂柳蘸水。平日里,此地多是文人墨客吟风弄月之所,棋枰雅音,不绝于耳。然今日,湖心小瀛洲上临时搭起的巨大棋坪周围,气氛却格外凝重喧嚣。并非仅是寻常的雅集,一场号称“玲珑棋局”的擂台赛正吸引着三教九流的人群。擂主乃一外地来的神秘棋士,自称“弈云子”,半月来未尝一败,银钱赢取无数,更兼有“白莲降世,智渡有缘”的玄妙话语时常从其追随者口中传出,为这湖光山色平添了几分诡谲。
上官婉儿一袭月白杭罗衣裙,外罩浅碧比甲,立在人群稍远处的水阁廊下,秀眉微蹙。她并非为争胜或彩头而来,昨日收到的一封无名帖,内附一局极精妙的残棋图谱,并言若想知近日杭城几起失踪案的蹊跷,便来此一会。线索直指这“玲珑棋局”。
“婉儿姑娘,瞧出什么门道了没?”身旁,身着宝蓝色绸衫的陈明远低声问道,他目光扫过那被众人簇拥、面带高深笑容的弈云子,又瞥了眼棋坪上纵横交错的黑白子,眼神里是现代人特有的审慎与怀疑,“这围观的里面,好几个托儿喊得最凶,我看不像下棋,倒像搞气氛组营销的。”
上官婉儿闻言,唇角微扬,却未转头,轻声道:“陈公子所言‘气氛组’虽新奇,却也不无道理。此局看似复杂,杀伐凌厉,实则…刻意了些。仿佛每一步都在引诱对手踏入预设的陷阱,而非真正的弈道争锋。”她自幼聪慧,于棋道更是颇有天分,直觉感到这棋局背后透着不自然的匠气。
张雨莲站在另一侧,略显心不在焉。她挎着的小药箱里放着几本刚得来的医书,是昨日那位温文尔雅的御医之子所赠,言说见她常救治街头伤患,或有用处。书页间还夹着一张叮嘱用药安全的便条,墨迹清隽。她正思忖间,忽听人群一阵哗然。
又一位挑战者投子认负,面色灰败地被“请”下台。弈云子的一名青衣弟子敲响铜锣,扬声道:“还有哪位才俊愿来破局?若胜,百两纹银奉上!若败,只需捐纳十两‘香火钱’,亦可获我白莲教祈福圣水一碗,消灾解难!”
“香火钱?圣水?”陈明远嗤笑,几乎要忍不住上前理论这明显的骗局,却被上官婉儿以眼神制止。
“陈公子,稍安勿躁。”上官婉儿美目流转,低语道:“破局不难,难在窥其全貌。此人布局,深谙人心贪嗔痴,诱人只见局部厮杀,忽略全局失衡。其手法…似有章法可循。”她脑中飞速计算着方才几局对弈中出现的常见布局模式与最终胜负。
陈明远忽道:“等等,婉儿姑娘,你说他套路固定?那岂不是…概率问题?”他思维跳跃,瞬间联想到现代数学概念,“假设他这陷阱棋局有几种固定应对模式,输赢是不是早有偏向?就像…就像赌场里的老虎机,看似随机,实则庄家胜率早就设定好了!”
“概率?庄家胜率?”上官婉儿眸光一闪。这些词汇虽陌生,但其蕴含的“算计”思想,却瞬间点醒了她。她再看向棋局,那些刻意、不自然的布局,仿佛被一条无形的线串了起来!是啊,无关棋艺至高,而是利用信息不对称,设下了一个数学意义上的骗局!这绝非寻常棋手所为,背后必有更大图谋。
“我来一试。”清冷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场中的嘈杂。
众人望去,只见一位清丽脱俗的女子缓步走出,风姿绰约,气度不凡,正是上官婉儿。
弈云子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笑道:“姑娘也想对弈?须知棋枰如战场,非是儿戏。”
“是否儿戏,弈过便知。”上官婉儿从容入座,执黑先行。她并未选择常见的激烈对抗,反而下得极为沉稳,甚至略显保守,每一步都像是在试探,在收集信息。
陈明远在台下看得心急,却帮不上忙,只能暗自攥紧拳头。张雨莲也回过神来,担忧地望着台上。
对弈进行,上官婉儿落子越来越慢,额角渗出细密汗珠。她并非无力招架,而是在心中疯狂计算。她将弈云子过往棋局(通过观察和之前失败者的描述)以及当前棋步分解、归类,试图找出那隐藏的“概率”规律。陈明远的话如同钥匙,打开了一扇新思路的大门。
弈云子起初从容,但随着棋局进行,发现对方竟似能预判他某些精心设计的陷阱,总是险之又险地避开,甚至反而利用他的套路,悄悄在外围布局夺势。他的笑容渐渐僵硬。
台下,陈明远看得分明,激动地差点喊出来。他看出上官婉儿正在运用一种模糊的期望值计算,牺牲局部小利,规避大的风险,并积累全局优势。这是现代博弈论的雏形!
就在这时,一名弈云子的弟子眼神闪烁,悄悄靠近棋坪一侧,似乎想做些小动作。陈明远警醒,立刻大声咳嗽起来,引得众人侧目,那弟子动作一滞,悻悻退开。
上官婉儿心无旁骛,全部心神都沉浸在计算中。她脑海中不再是单纯的棋形优劣,而是浮现出各种可能性分支及其大致胜率。终于,她拈起一子,轻轻落在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位置上。
此子一落,弈云子脸色骤变!这一手,恰好点在他整个陷阱体系的“七寸”之上,使得他后续诸多精妙却固定的杀招都失去了用武之地。仿佛一个程序被找到了致命漏洞。
“你…你……”弈云子手指微颤,难以置信地看着棋局。
上官婉儿抬眸,声音清越:“阁下棋路精妙,却失之自然。过于依赖几种制胜模式,岂不闻‘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此局,承让了。”
台下寂静片刻,旋即爆发出惊呼声。谁也没想到,这神秘莫测的弈云子,竟真被一位年轻女子破了棋局!
弈云子面色青白交加,猛地站起,强作镇定道:“姑娘好手段!今日技不如人,甘拜下风!”说罢,竟似不欲多留,示意弟子们收拾东西,连那百两彩银都似忘了。
陈明远却一个箭步上前,拦住去路,笑道:“哎,擂主,别急着走啊。彩银呢?还有,不是说赢了棋还能问问失踪案的事儿吗?”他故意提高了音量,让周围人都听见。
人群顿时议论起来:“对啊,失踪案?”“怎么回事?”
弈云子眼神一慌,厉声道:“什么失踪案!休得胡言!银钱给他!”他扔出一袋银子,推开陈明远就想走。
上官婉儿也站起身,紧盯着他:“阁下昨日邀帖相约,言及此事,如今怎又矢口否认?”
混乱中,谁也没注意到,张雨莲因被拥挤的人群推搡,不小心撞到了正在匆忙收拾的棋篓,几枚棋子滚落在地。她连忙弯腰去捡,却发现棋篓底部似乎暗藏夹层,缝隙中隐约露出一点非纸非布的材质,还带着一股极淡的、奇异的甜腥气。她心中一动,正想细看,一名青衣弟子粗暴地推开她,迅速抢过棋篓,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张雨莲被推得一个踉跄,心中骇然,那气味……她曾在医书中见过类似描述,似乎与某种能致人迷幻的药材有关!
另一边,弈云子已被陈明远和上官婉儿逼问得难以脱身,眼看围观者越来越多且疑窦丛生,他眼中闪过一抹狠厉,突然从袖中掏出一把粉末状东西,猛地向地上一摔!
噗的一声,白烟骤起,带着刺鼻气味弥漫开来。
“小心!”陈明远惊呼,下意识将上官婉儿拉向身后。
人群顿时大乱,惊叫四起,咳嗽不止。
待白烟稍稍散去,弈云子及其弟子早已趁乱钻入人群,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满地狼藉和惊魂未定的众人。
“可恶!让他们跑了!”陈明远懊恼地跺脚,挥散眼前的烟雾。
上官婉儿以袖掩面,咳嗽几声,望着那些人消失的方向,目光锐利:“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们必然还有据点。此番打草惊蛇,虽未擒获首脑,却已证实此事绝非普通棋局赌斗那么简单。”那迷烟更是证明了对方心怀鬼胎。
张雨莲快步走到他们身边,脸色苍白,急急道:“婉儿姐姐,陈公子,那棋篓有古怪!里面有夹层,我好像闻到……闻到一种迷药的味道!”她将自己的发现低声告知。
上官婉儿与陈明远对视一眼,心中更沉。棋局骗钱、可能与失踪案有关、还涉及迷药……这白莲教所为,愈发令人不安。
陈明远捡起地上掉落的一枚白色棋子,摩挲着,忽然道:“这棋子质地……似乎比寻常玉石棋子要轻一些。”他放在鼻尖嗅了嗅,无甚味道,却总觉异样。
此时,一位方才也在围观的老者颤巍巍走来,心有余悸道:“几位后生,你们可是惹了不该惹的人啊……那些人,说是白莲教众,神通广大得很呐!前几日这附近丢的几个后生,据说就是、就是说了他们几句闲话……”
线索愈发清晰,却也更显阴霾重重。
上官婉儿沉吟片刻,道:“此事须得从长计议。弈云子虽逃,但其落脚点、与失踪案的关联,并非无迹可寻。”她看向陈明远,“陈公子,你心思活络,方才所言‘概率’之论,令人茅塞顿开。或许,我们可借此思路,反推他们可能藏匿之处或下一步行动。”
陈明远点头,现代思维与古代智慧碰撞出的火花,让他觉得此事虽险,却也有了方向。
张雨莲则握紧了药箱带子,低声道:“我得回去查查那迷药到底是何物……”御医之子所赠的医书,或许能派上用场。想到那人温润的眼眸,她心中稍安,却又因眼前的迷雾而愈发担忧。
夜色悄然笼罩西湖,湖面氤氲的水汽仿佛也沾染了阴谋的味道。一场看似普通的棋局,却牵扯出失踪迷案、邪教影子与奇异迷药。
陈明远捏着那枚冰冷的棋子,望向远处灯火阑珊的湖岸线,心中疑窦丛生:这小小的棋子,在这巨大的局中,究竟扮演着怎样的角色?而那能预设立局、操控“概率”的幕后之人,又究竟是谁?
回到临时居所,陈明远就着灯光再次仔细检查那枚顺手带回的白色棋子。指尖微微用力,竟听得极轻微的一声“咔”,棋子表面出现一道细微裂痕。他心中一凛,小心翼翼地将棋子掰开——里面竟是中空的!一层薄薄的、难以察觉的灰色粉状物,正静静地躺在其中,在灯下泛着幽微的、不祥的光泽。
陈明远的手瞬间僵住,后背窜起一股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