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行宫偏僻处的这间小屋却依然亮着灯。林翠翠对着一面模糊的铜镜,小心翼翼地将新提炼出的玫瑰花露与珍珠粉混合。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花香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来自现代知识的化学溶剂气味。这是她为明日贵妃娘娘寿辰准备的贺礼——“流光溢彩”胭脂,融合了古法技艺与现代提纯概念,她有信心,此物一出,必能再次惊艳四座,稳固她在后宫嫔妃心中“美妆圣手”的地位。
然而,她的指尖却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白日里,上官婉儿暗中递来的纸条上的字迹,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的心上:“彼等已动,慎汝之礼。”
这没头没尾的八个字,却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她知道“彼等”指的是以那拉氏为首的敌对势力,而“礼”,无疑指向她明日将要献上的胭脂。她们要在她最擅长的领域,给她致命一击。是下毒?还是调包?或是其他更阴损的手段?未知的威胁像一张无形的网,正缓缓向她收拢。
窗外忽然掠过一道黑影,伴随着几声急促的布谷鸟叫——这是陈明远与她约定的警示信号。林翠翠的心猛地一沉,她迅速将调配好的胭脂膏体分装进两个外观一模一样的白玉盒中,其中一个,她藏在了梳妆台暗格的最底层,另一个,则依旧摆在明面上。她不确定危机何时降临,又以何种方式降临,只能做最坏的打算。
翌日,贵妃宫中张灯结彩,一派雍容繁华。觥筹交错间,暗流涌动。林翠翠垂首敛目,恭敬地献上那盒摆在明处的“流光溢彩”胭脂。贵妃显然早已听闻其名,凤眸中流露出几分真实的期待,命贴身宫女当场试色。
那宫女用指尖蘸取少许,均匀晕染于颊侧。刹那间,周围响起一片低低的惊叹。那颜色非寻常胭脂的浓艳,而是透着自然的红晕,更奇异的是,在不同光线下竟能折射出细微的珠光,衬得那宫女平凡的容貌也瞬间生动明媚起来。
贵妃满意地点点头,正欲开口嘉奖。突然,座下一位与那拉氏交好的贵人掩口惊呼:“娘娘快看!那宫女的脸上……起了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只见试妆宫女那刚刚还光洁动人的脸颊上,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冒出了一片细密的红疹,伴随着轻微的肿胀,看起来可怖又狼狈。宫女自己也感觉到了异样,伸手一摸,吓得魂飞魄散,立刻跪地不住磕头。
满场哗然!
“大胆林翠翠!”那拉氏厉声喝道,眼中闪过一丝计谋得逞的冷光,“竟敢在贵妃娘娘寿辰之日,献上此等污秽之物,意图损毁娘娘凤体!你该当何罪!”
瞬间,林翠翠成为众矢之的。无数道目光,有幸灾乐祸,有冷漠审视,有难以置信,像一支支利箭向她射来。贵妃的脸色已沉得能滴出水来,殿内气氛降至冰点。
就在侍卫即将上前拿人之际,林翠翠却猛地抬起头,声音清越,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娘娘明鉴!此胭脂绝非民女所献之原物,有人暗中调换,意图陷害民女,更欲惊扰凤驾!”
“证据何在?”贵妃冷声问,语气中已带不耐。
“民女献礼之前,为防万一,已在真正的‘流光溢彩’中,加入了特制的‘百花凝香露’。”林翠翠不卑不亢地解释道,这是她根据现代香水定香剂的原理,用多种花香精油调配的,“此香露气味幽微独特,且与胭脂融合后,遇热方能完全散发。请娘娘细闻,此盒中之物,只有寻常玫瑰气味,并无百花层次之感。而民女真正的贺礼……”
她话音未落,目光倏地扫向那拉氏身后一个眼神闪烁的嬷嬷。那嬷嬷手中正紧紧攥着一个香囊,神色慌张。林翠翠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几步上前,指向那香囊:“若民女所料不差,调换的真正胭脂,就在此处!”
这一下变故陡生,那嬷嬷吓得面如土色,扑通跪倒。那拉氏又惊又怒,厉声斥责林翠翠血口喷人。场面一时混乱不堪。
“够了。”一个威严而低沉的声音自殿外响起。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乾隆皇帝不知何时已站在殿门处,面色沉静,不怒自威。他显然已听闻了殿内发生的一切。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乾隆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最后落在林翠翠身上,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极难察觉的探究。“林翠翠,你既言真品在此,又如何证明?”
林翠翠深吸一口气,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她转向皇帝,深深一拜:“皇上,民女恳请取回藏于居所的另一盒胭脂,并与这嬷嬷香囊中之物,当众对比。真伪立判!”
乾隆微微颔首,准了她的请求。在等待的间隙,他并未多看那拉氏一眼,反而饶有兴致地问起林翠翠那“百花凝香露”的奥妙。林翠翠斟酌着用词,用这个时代能理解的方式,解释了不同香气的挥发与融合,听得乾隆眼中异彩连连。
真正的胭脂很快被取来。两盒并置,高下立判。真品色泽温润,香气层次丰富;而被调换的那盒,虽然颜色模仿得七八分像,但香气单一,质地也略显粗糙。更重要的是,经过太医查验,假胭脂中被混入了某种会引发皮肤过敏的植物汁液,证据确凿!
在皇帝的雷霆之怒下,那嬷嬷很快招认是受那拉氏指使。一场针对林翠翠的精心构陷,在她超越时代的见识和未雨绸缪的准备下,被彻底粉碎。
是夜,万籁俱寂。白日的喧嚣与惊险已然过去,但那拉氏被带走时怨毒的眼神,却像一根刺,扎在林翠翠心底。她独坐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这宫墙内的争斗,永无止境,今日她虽侥幸获胜,明日又会有怎样的风波?
轻微的敲门声响起,不等她回应,门便被推开。一身常服的乾隆迈步而入,他身上带着夜露的微凉气息。
“还在害怕?”他的声音不同于白日的威严,带着一种罕见的温和。
林翠翠慌忙起身行礼,被他抬手制止。“民女……只是觉得,步步惊心。”
乾隆凝视着她,烛光在她清秀的侧脸上跳跃,那双总是闪着聪慧和活力的眼眸,此刻盛满了迷茫与倦怠。他心中一动,白日里她临危不乱、侃侃而谈的模样与此刻的柔弱形成了强烈的对比,一种混合着欣赏、怜惜与某种独占欲的情绪,在他胸中翻涌。
“有朕在,无人能真正伤你。”他沉声道,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翠翠,你的才华,你的机敏,不应浪费在这方寸之地的倾轧之中。留在朕的身边,朕许你一片更广阔的天地。”
这不是帝王的命令,而是一个男人近乎直白的挽留与告白。他伸出手,想要触碰她微凉的手指。
林翠翠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她听懂了话中的深意。这份来自天下之主的、突如其来的真情,沉重而滚烫,几乎要将她淹没。留在清朝,成为这庞大后宫中的一员,享受荣华与恩宠?这似乎是无数女子梦寐以求的结局。
然而,就在这一片意乱情迷的静默边缘,她的窗棂上,再次传来了那声轻微到几乎幻觉的布谷鸟叫——陈明远!
这一声鸟鸣,像一道冰冷的闪电,瞬间劈开了她混沌的思绪。现代世界的自由,伙伴未曾放弃的营救,与眼前帝王深沉的期待,在她心中剧烈地碰撞、撕扯。
她该何去何从?她的手微微抬起,却悬在半空,未能落下,也未能收回。
乾隆的目光随着她悬停的手,缓缓移向那扇寂静的窗户,深邃的眼眸中,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厉悄然浮现。他是否……也听到了那一声不合时宜的鸟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