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世界的物理法则,在那一圈七彩斑斓的梦境涟漪扫过之后,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强行扭曲、暂停、然后拖入了一个更深层、更广袤的维度。这不是渐进的过程,而是一次瞬间的、粗暴的、毫无准备的集体意识剥离,一次波及全球七十亿灵魂的强制性“登录”,登录到一个由所有人类意识共同编织的、光怪陆离、法则迥异的全球共享梦境之中。
景象是超现实的,却静默无声,仿佛宇宙按下了静音键。东京银座喧闹的十字路口,川流不息的汽车瞬间停滞,造成了无数起无声的追尾,扭曲的金属反射着霓虹的诡异光芒,如同现代文明的凝固墓碑;行人如同被抽掉了骨线的木偶,定格在奔跑、交谈、惊讶、微笑、争吵的瞬间表情上,然后软软地瘫倒在地,如同秋日被无形镰刀收割的麦穗,铺满了人行道和马路,他们的身体还保持着生前的余温,胸口缓慢起伏,证明生命仍在最低限度地延续,但灵魂的灯火已然摇曳到了另一个世界。华尔街证券交易所,穿着红马甲的交易员们如同割倒的麦子般倒在闪烁的、数字依旧疯狂跳动的屏幕前,红绿交错的光影在他们失去意识、残留着贪婪或恐惧的脸上明灭,那些跳动的数字失去了人为赋予的意义,变成了一场无人观赏的、冰冷电子符号的抽象舞蹈。非洲广袤的塞伦盖蒂草原上,狮群困惑地看着眼前突然昏睡的角马,绕着圈儿,发出不安的低吼,用鼻子试探着,无法理解这突如其来的、静止的“饕餮盛宴”。无数普通家庭的客厅里,父母和孩子相依在沙发上,保持着观看电视或玩游戏的姿势,屏幕上的光影在他们空洞扩散的瞳孔中无声闪烁,遥控器和游戏手柄从松弛的手中滑落,温馨的日常瞬间凝固成一幅幅带着一丝诡异的生活静物画。手术室里的无影灯下,主刀医生手中的手术刀哐当一声落在无菌单上,生命监护仪的曲线逐渐趋于平稳的深睡模式,仿佛生命本身也同意暂停;生产线上的机器人因无人操作而陷入待机状态,机械臂停滞在半空,像现代工业文明的雕塑;课堂里的师生伏案而眠,粉笔灰在阳光中缓缓飘落,时间仿佛在此刻变得粘稠;战场上的士兵倒在掩体后,枪口还指着看不见的敌人,硝烟味混合着突如其来的死寂,冲突以最离奇的方式戛然而止……几乎所有人类,都在“梦核”被雷子鲁莽冲击而激发的、那圈超越物理限制的梦境能量涟漪扫过的同一刹那,陷入了深度、同步的睡眠。他们的身体机能得到最低限度的维持,呼吸平稳,心跳放缓,新陈代谢降到极低水平,仿佛整个物种集体进入了一种被迫的、全球规模的冬眠状态。但他们的意识,却被动地、强制性地被抽离现实锚点,共同活跃在这个前所未有、物理法则失效、完全由情感、记忆、潜意识和集体无意识驱动的混沌梦魇与天堂之中。
这里,是意识的汪洋大海,是潜意识的超级集市,是七十亿个大脑神经元共同放电构筑的、庞杂无比又相互影响、不断流变的混沌界域。它没有中心,没有边界,也没有统一的形态。它是所有人心灵图景的叠加与互渗,是思维的直接显化。
物理法则在这里退位,经典逻辑让位于象征隐喻,理性思考臣服于原始情感冲动。情感的强度直接扭曲空间,强烈的恐惧能瞬间塌陷出深不见底的深渊,极致的喜悦能凭空绽放出照亮整个意识象限的光明花海。想象力的碎片如同拥有生命的砖石,自动构筑出匪夷所思的景象。洪荒时代的星海巨兽伸展着由星云和暗物质构成的翅膀,可能与某人童年记忆中最温暖、弥漫着刚出炉面包香味的老家小巷相邻;辉煌灿烂、由集体希望和创意构建的空中水晶楼阁,闪耀着彩虹般的光芒,也许下一秒就融化为由全球性焦虑和不确定性聚合而成的、冰冷粘稠、不断蠕动吞噬光线的恐惧迷宫;你可能会在街角遇到由无数人碎片化思念与遗憾构成的、形象模糊闪烁、如同信号不良的电视屏幕般的已故亲人,他们重复着生前的片段话语,眼神空洞,带给生者短暂的慰藉与更长久的怅惘;也可能在旷野中撞见由某种弥漫全球的负面情绪(如对核战争的恐惧、对气候变化的无力感、对经济衰退的焦虑)聚合而成的、巨大无面、只有吞噬光明与希望本能的阴影巨兽,无声地咆哮着,所过之处,梦境色彩尽失,化为黑白灰的绝望之地。恐惧、狂喜、悲伤、宁静、爱欲、愤怒……各种极端的情绪如同拥有质量的粒子风暴,在梦境的“大气”中随机生成、冲撞、消散、再重组。声音在这里被扭曲变形,话语可能变成泼洒出的色彩,哭泣可能凝结成冰冷的钻石雨滴落下,笑声可能炸裂成绚烂却短暂的意识烟花。时间感也彻底混乱,一瞬可能是千年,漫长的等待可能只是弹指一挥间,过去、现在、未来的记忆碎片随机涌现,交织成无法理清的时间乱麻。
云心在“坠入”这庞大梦境的瞬间,巨大的信息洪流和情感冲击几乎将她的个体意识冲散。但凭借其天生的强大共情能力、对意识连接的独特亲和力,之前与“梦核”的短暂接触经验,以及林远团队紧急通过尚能工作的卫星网络和残留的互联网发送的、基于最新神经心理学和超心理学研究的“意识锚定”技巧(一种结合了冥想、自我暗示和神经反馈的精神训练),她艰难地、几乎是本能地维持住了最高程度的清醒梦(Lucid dreaming) 状态。她像是狂暴宇宙风暴眼中那相对平静的一点,能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存在和边界,明确知道“我在梦中”,并能凭借意志力,一定程度上影响和稳定身边小范围的梦境环境,使其暂时不至于过于扭曲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