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跑马得做好防护。
薄荷膏抹便全身,凉得俞珠直打哆嗦。
冲鼻的气味一股一股往脑门上顶,熏得眼睛都睁不开。
草场和马球场不一样。
马球场有固定的大小,里面的草也是经过修整的,只有浅浅一层。最重要的是,隔几天就会撒一次药,省得虫子从地里钻出来。
草场就不一样了。
无边无际,绿色的海一样绵延。
有的地方,草足有半人高。
为了方便马吃,是不能打药的。又因为靠着水,那里的草大多数湿润容易滋生蚊虫。
兰溪用绳子绑好俞珠的袖口,自己也换了一身短打。
她先是给自己抹好薄荷膏,整理齐整了,才开始给俞珠准备。
“听说草场有种小蠓虫,比蚊子小,咬人却猛。一口一个包,奇痒无比。”
俞珠打了个冷颤,挖了一大块薄荷膏抹在脸上。
兰溪凑近闻了闻,果真熏鼻子。
“好了好了,这下不怕有蠓虫了。”
俞珠却伸出小拇指,做出一副恶寒的样子。
“不止呢,我昨个问了云侍卫。他说要是碰上雨天,草场深处有种叫山蚂蝗的东西。就小指头这么长,细细的。见了人就往身上跳,成群结队,一时间都是唰唰唰的声音。就是它们在草叶上跳跃,在找人呢!”
俞珠摇摇胳膊,把上头的鸡皮疙瘩甩掉。
“山蚂蝗和寻常蚂蟥不同。我们小时候抓的牛蛋蚂蟥不是卖两个铜板一条。那是好东西,不咬人,抓它也就是缩成一团。山蚂蝗可不是,细细一条,咬住了直往肉里钻。你还记得我娘说小时候在地里插秧,蚂蟥钻进去半条,要把肉挖开才能揪出来!一定就是说得山蚂蝗!”
兰溪听得脸都白了,她小时候就不爱跟着俞珠去抓牛蛋蚂蟥卖钱。听她说起山蚂蝗更是心里打鼓,好在今天天气好的很。
这会子太阳已经高高挂上了,晒得人脸都有些发烫。
兰溪一连在俞珠腰上挂了三个香囊,道:“你快别说了,我胸口直犯恶心。”
俞珠闭上嘴,还要补一句,“那东西我也怕,铺天盖地追着人跑那不得吸成干尸了?”
“哎呀,小姐!”兰溪气得要打她,“不准说了!”
谈笑间,两个人收拾好。
那真是隔着老远就闻到了扑鼻的香味,裹挟着草药的苦涩和雄黄刺鼻的味道。
直打脑壳。
马车已在门口等着,晋王也挑开帘子好整以暇瞧着俞珠。
嘴角带着似笑非笑的弧度。
俞珠看见了,赶忙拘谨地收拾起自己两颗门牙。拽着晋王的手上车,坐在他身边。
晋王往旁边躲了躲,道:“又香又臭的。”
俞珠捧着脸,颇有些不好意思。
“这不是怕虫子吗?”
她打眼瞧晋王,见他袖口处也是系了绑带,一身骑装衬得人格外飒爽。
眉目深沉,鼻梁又高又挺,肌肤更是白瓷一般。
好看得俞珠差点挪不开眼。
她凑近了,晋王身上并没有奇怪的味道。
“您不用药膏吗?”
晋王道:“草场那么大,不去那么深的地方就好。况且今天,太阳那么大,不至于会有太多虫子。等到了傍晚,我们也差不多收工,更不会碰见了。不过你细皮嫩肉的,和我不同,自然防护的越周全越好。”
说罢,晋王弯下腰,把她的护膝重新绑了绑。
“太紧了,膝盖弯不下去在马上会失衡。”
“嗯。”俞珠脸红红的,猛地生出一种。原来他们是夫妻的感觉,都怪平时太把晋王当做顶头上司那般恭敬了。
如今靠的这般近,倒是暧昧得叫人不知如何是好。
靠的更近的时候也有,却不是这般叫人小鹿乱撞。
晋王起身,叫俞珠红了一张俏面,与俞珠坐的更近了点。
他抓住俞珠一只手,细细地揉捏。
“回头上马可得好好听教导,不然惊了马,本王可不救你!”
俞珠没骑过马呢,心里又好奇又害怕,连连保证。
“您放心好了,我一定乖乖听话。”
马场离玉都几十里远,小半日也就到地方了。
俞珠走下马车,便见四周俱是一望无际的草海。脚底下是软绵绵的,走在上头有种不切实际的轻飘飘。
不远处三三两两的马匹聚在一起,低头悠闲吃草。
俞珠心中登时开阔起来,她深吸一口气,鼻腔中立刻被一股子臭味占据。只叫她胸中作呕,张口欲吐。
兰溪赶紧用鼻烟壶给俞珠吸了口,清凉的气息一入肺,俞珠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就听晋王在那头笑:“这里养着马呢,可不都是马粪味吗?”
俞珠的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白,干脆背过身子把那人的嘲笑声拒之耳后。
到了选马的时候,俞珠一眼相中一匹白色的骏马。
马场的主人夸赞道:“您的眼光真好,这可是我们马场数一数二的良驹。父母可都是大元帅的坐骑,它虽然还没成年,却和那些成年马一样大。”
俞珠摸了一下,手下的毛发坚硬,白马高高仰着头,一副骄傲的样子,实在神气极了。
她有点迫不及待想要征服这匹威风的白马,骑着它在草地里驰骋。
俞珠侧过身,听老板讲解骑马的要领。
“手下的缰绳可不能死勒,要有收有放。脚底下的马镫一定要踩好,不然容易翻。要是害怕可以先伏低身子,等适应了再慢慢直起腰。”
老板爱怜的抚摸着白马的背,“这是匹通人性的好马,定然不会叫您摔下来,请放心骑吧!”
俞珠抓紧缰绳,踩住马镫。她身子轻巧,一个用力便像燕子一样飞上马背。
这种感觉实在奇妙,俞珠觉得自己的视野一下子开阔起来。无限风光尽收眼底,温柔的春风拂过面颊。她心底竟也升起万丈豪情来。
迫不及待要策马奔腾,畅快地高歌起来。
不过俞珠还是谨慎的。
她轻轻抓着缰绳,脚蹬配合着用力,调转方向往人少的地方去。
马蹄哒哒哒,走得又轻快又稳。
俞珠忍不住笑,面上明媚极了。
她微微低了身子,马鞭轻轻甩过白马的屁股。
身下的白马立刻明白了她的意图,加快了速度。四个蹄子铆足了劲往前奔跑,眨眼间就窜出几百米。
晋王见她骑得颇有心得,才翻身上了一匹黑色的大马,紧紧跟在俞珠身后。
云今跟其他两个侍卫就不远不近的跟着,防止出现什么意外。
俞珠渐渐放开了胆子,不再低伏身子。而是慢慢直起腰,只是维持弓着背的姿态。
这样方便随时控制白马。
她脸上一片绯红,激动地不知如何是好。甚至朝晋王挥起马鞭,大声喊道:“王爷您看,我会骑马啦!”
风把俞珠的声音撕扯变形,却还是一字不漏进了晋王的耳朵。
她高兴的样子,在马上意气风发的样子,展现的朝气和那个深宅内院的俞珠完全是两模两样。
晋王想,原来这才是俞珠。
她是这么欢快的,而不是总带着一点小心和讨好,乖巧面对他的俞珠。
晋王忽然生出一种,俞珠要像鸟一样飞走的感觉。
他手里拽着的绳子越来越松,差一点就要脱手而出。
然而晋王也深深知道,这不过是一种错觉。
他跟在俞珠身后,耐心地吩咐她。
“慢点,第一次骑见好就收!”
俞珠好似没听见,她的心几乎溢出胸腔。
然而异变突生。
身下的白马烦躁地打了个喷嚏,紧接着俞珠便不由自主往后仰倒。
白马的速度越来越快,拖得俞珠只能被动跟着它,毫无控制的章法。
刚才那点子雄心壮志不见了,恐惧紧紧攥住了俞珠的咽喉。
她咬住牙,靠着腰腹力量重新坐直了。然后立刻弓身企图控制白马,可后者完全不听使唤,反倒撅起蹄子要将俞珠甩出去。
云今追上晋王,眸子里一片担忧。
“王爷,俞主子的马惊了。”
晋王沉声:“我知道。”
云今看晋王担忧的样子,心里也不由得着急起来。
他立刻道:“属下去追!”
晋王没说话,只是跟着一起往前奔去。
不愧是匹好马,任由晋王如何挥动马鞭都始终差了一步。
俞珠心跳如擂鼓,她还想安抚白马,却被一个不留神甩下马来。
身后传来惊呼,是云今。
“王爷,俞侍妾摔下来了!”
俞珠脑子里一团浆糊,她倒还没有完全摔下来。
不然是非死即伤了。
俞珠整个人挂在一边,被马拖着往前跑。
好在她的手紧紧抓着缰绳,另一只手还抓着白马脖子上的毛。
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要是在这里掉下去,这么快的速度她的小命定然要交代了。
俞珠深吸一口气,觉得口腔里都溢出一丝血腥味。
她奋力抓住白马的缰绳,另一只手抓住马耳朵。迫使白马不得不向一边弯了脖子。
俞珠趁机抱住白马的脖子,一条腿抬到马背上。然后借力重新登上马背,她来不及喘口气,还要面对发狂的白马。
脸上的血色已经褪去,如白纸一般。
俞珠不知如何是好,就听晋王一句:“抓好绳子!”
云今和晋王左右包抄,将俞珠夹在中间,三匹马越靠越近。
俞珠只觉得肩上一沉,原来是晋王搭住了她的肩。
她下意识往左边看,云今一脸凝重,让她不要多想,只要稳稳坐住就好。
俞珠睁大了眼,手下不敢松劲。
她现在只能坐稳,顺带着控制马头的方向。好在草场开阔,并没有遮挡物,如果是在树林,她就真的命悬一线了。
身后一沉,一只手环过俞珠的腰将她搂在怀中。
俞珠心下并没有晋王的拥抱松懈半分,她还是害怕,死死看着眼前。
晋王抽出随身的匕首,猛地扎进白马脖子。
鲜血顿时濡湿了他的手掌。
下一秒,晋王拔出匕首,一条血线往外喷射了几秒,淋湿了一片青翠的草地。
白马的胸口前蹄都是温热的血液,它还在奔跑,速度却渐渐慢了下来。
直到失去力气,倒在草地上。
晋王才抱着俞珠从马上下来,走了一段发现走不动,才知道俞珠仍紧紧抓着缰绳。
晋王低头去看,怀里的人白着一张小脸,眼睛睁得大大的,瞳孔紧缩映不出影子。
嘴唇哆嗦个不停,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就连哭都不会哭了。
晋王咬了咬牙,抬起胳膊,啪一个耳光打在俞珠的脸上。
那张苍白的脸登时变得红肿。
俞珠先是感觉到疼,然后右脸变得好烫。紧接着就是耳朵嗡嗡作响,之后她不由自主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好像五感在这一瞬间回到了自己的身体,俞珠失去了这段时间的记忆,只记得自己整个人挂在马上。
她情不自禁的眨眼,而后不断落泪。
嘴唇终于碰到一起,吐出一个疼来。
“好了,好了,回神了王爷!”
云今跟着松了一口气,他见王爷紧绷的脸色松懈下来,眉眼都柔和了。
晋王将俞珠搂在怀里,一下一下拍打她的后背,轻轻唤俞珠的名字。
“不怕啊不怕,俞珠吓了跟我回家。”
俞珠的眼泪止不住流,她竟然差一点就死了。
听着晋王的呼唤,俞珠哽咽着回应。
“俞珠不怕,吓了回家。”
白马已经没了生气,晋王抱着俞珠没敢骑马,让云今把马车拉到这里来。
回去的路上,俞珠一直都在昏睡。兰溪守着她,更是急得上火。
可晋王就在一边,她也不敢凑上前看。只能用帕子去擦俞珠的手,见她掌心都因为用力勒出道道血痕,胳膊上更是无数被草叶子割出的细小伤口。不由得小声啜泣。
晋王心情更是低沉,明明是带俞珠出来放风,却差点要了她的命。
好好的一匹马,怎么会突然惊了。
俞珠骑马的动作也没有问题,这背后是有人搞鬼,还是俞珠的运气真就这么差。
晋王揉了揉眉心,散乱的发让他看上去有些凌乱。
一身衣服也被俞珠抓得皱皱巴巴。
那人的手死死抓着他的衣领就像抓着那根缰绳。
晋王不由得低下头碰了碰俞珠冰凉的脸,小声道:“你做得很好,你抓住了自己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