稳婆得了俞珠的命令,不敢耽搁。摊着手走进产房,片刻的工夫只听王妃凄厉的喊叫,声声都唤着痛。
另一个稳婆捂住了王妃的嘴,“这才刚刚开始,您可不能把力气用在大喊大叫上。”
一枚参片压在王妃的舌根底下,她屏住气,强忍着疼,却仍从喉咙里蔓延出呻吟。
汗水早已湿透了王妃的身子,一张脸惨白如纸。稳婆掰着王妃的腿大大敞开,筋骨间的撕扯仿佛生生把人撕成两半。
那婆子探了探道:“不行不行,才开了两指,搞不好要折腾到夜里。给王妃喂点糖水,先节省体力。”
俞珠听着心里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好在先前进去的稳婆出来告诉俞珠:“胎位顺好了,是头朝下。孩子太大,十有八九是要出大红的,李太医还没来吗?”
俞珠心里乱,面上还是冷静的。眼下的情况,若她也失了分寸,阖府上下就真的找不出一个能做主的人出来了。
向来柔弱的声线此刻也透露出几分不容冒犯的威严,俞珠厉声道:“你们先照顾王妃,我亲自去请李太医。”
俞珠风风火火,一刻也不敢耽搁。才到侧妃院子的门口就被宋玉拦住,对方见她来势汹汹倒是丝毫不犯怵,只冷着脸:“俞侍妾,我们侧妃今个不见客。”
俞珠耐着性子说:“我来请李太医,王妃要生了。”
宋玉翻了个白眼,唇边的笑都有几分讥讽的意味。
“妇人生产,头胎最费时辰。有的要疼个一天一夜才生下来,原是不到时候。王妃这胎,少说也要折腾到后半夜去,俞侍妾何必如此着急呢?”
宋玉顿了顿,又说:“侧妃一早上起来就犯了头风,现在正在针灸。叫王妃等一等吧,总不能把我们主子扔在这不管了。个人施针的手法不同,要是出了什么事,俞侍妾担待得起吗?”
宋玉打量着,俞珠这样没见过世面的小门小户,几句话下来就是要吓破胆子的。何况是关乎人命的事,她耐心等着俞珠露出吃瘪的表情再灰溜溜夹着尾巴逃走。
谁知俞珠走上前忽然抡圆了胳膊,抬手就是一个耳光打在宋玉脸上,直打得她脑袋嗡嗡作响。
“混账东西,事分轻重缓急。如今最重要的就是王妃和小世子的命,其余的一概推到后面去。现在就把李太医给我请出来,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俞珠扶着腰,微微地气喘。她怎么不害怕呢,害怕到手都在抖,可晋王说过了无论这段时间发生什么,俞珠只要放手去干就行。她扬起眉,那张圆圆的脸蛋竟也露出几分威仪。
“你耳朵聋了吗,还不把人请出来!”
宋玉捂着脸,眼中满是泪花。
她是容薇的贴身丫头,说是丫头可比寻常人家的小姐都要体面。放在从前,俞珠这样的货色连搭理都懒得,今日却叫她扇了一耳光。
宋玉狠狠道:“你敢打我?”
俞珠见她如此,就知道今日是只能来硬的了,随即叫来小全子,领着几个太监闯进侧妃的院子。
宋玉哪里拦得住,嘴上叫骂着:“你们这群狗奴才,竟然敢闯进侧妃的院子,不要命了吗?”
俞珠在兰溪的搀扶下来到里间,侧妃面上略带惊惧,几根银针还在穴位上随着动作颤颤巍巍的晃动。
“怎么了这是?”
宋玉一边哭一边跪下,哭诉道:“俞侍妾来要李太医,我说您身子不舒服要施针。俞侍妾就不由分说带着人闯进来,这可是王府,您可是侧妃啊!”
侧妃听罢,凤眸盯着俞珠道:“俞侍妾,你眼里还有我吗?带着这么一大帮子人,进我的院子,传出去我的名声还要吗?”
俞珠半福了身子,“事出紧急,王妃正在生产,有出大红的风险。”
侧妃哦了声:“这么急的事,你同我说一声就好。我也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这样一闹该如何收场?”
那边宋玉还在哭哭啼啼,要俞珠给个说法。俞珠并不看她,让两个小太监架着李太医去了王妃处。然后才扶着兰溪的手,缓缓走向宋玉。
俞珠冷着脸,“兰溪,你给侧妃学学这奴才方才在外院是怎么说的?”
兰溪立刻尖着嗓子,刻薄出声:“哎哟喂,这妇人生孩子不都是这一遭吗,哪有不疼的。再说了,这头胎啊,不知道要折腾到什么时候去。就算等一等又怎么样呢,要是侧妃出了什么事,你们担待得起吗?”
宋玉一愣,话的意思差不多,可从兰溪的嘴里说出来就变得怪腔怪调,格外尖酸。
俞珠一脸的担忧,指着宋玉对侧妃说:“瞧瞧这牙尖嘴利的奴才,里外里的挑拨。侧妃岂不知王妃和世子的重要性,容你在这颠倒是非?要不是这丫头,我怎么敢闯进来,实在是人命关天啊!”
说话间,已有医女进来为侧妃拔针。
俞珠换上一副平和的样子,对侧妃说:“平日里不知侧妃有头风,李太医是杏林圣手想来对头风研究并不深。我已让人去医正院再请太医,您不必忧虑。”
话锋一转,俞珠又看向呆愣愣的宋玉:“门前说的话咱们可都听见了,就是王爷回来也是要如实禀报的。”
宋玉伏在地上,身子不自觉的颤抖。
都怪俞珠表现的太温和,她怎么没看出来这女人生的是一副黑心肝。
她有王爷的宠爱,和王妃交好,还有孩子傍身。
自己和侧妃根本毫无胜算!
容薇也没想到,俞珠竟然会死保王妃!
她现在的做法是什么意思,把这次的事推给宋玉?
倘若这样,晋王回来只会治宋玉的罪。可如果她要保宋玉,就连她也要被治个御下不严的罪。
容薇闭了闭眼,将手里的琉璃珠串狠狠砸在宋玉的头上。
“我竟不知你是个欺下媚上的,若王妃出了什么事,你想连累我也跟着一块遭殃吗?去福嬷嬷那领三十杖!”
如此一来,算是给了俞珠一个交代。
俞珠见好就收,深知今日闹得太过难看。
“妹妹改日再来赔罪。”
容薇冷笑:“俞侍妾何错只有,都是手底下的奴才不省心罢了。”
回去的路上,兰溪仍心有余悸。
其实刚刚只要宋玉咬死了不承认自己说过那样的话就好,可她被俞珠一个耳光扇懵了,又被搬出来的晋王吓了一跳。
人都是怕担责的,在惊惧害怕的情况下就会忘了沉默是最好的应对方法。
刚才那番动静,惊动了俞珠肚子里的孩子,现下闹腾的正欢。
她坐在石凳上休息,心里明白,真正的斗争才刚刚开始。
不借着王妃和世子的名头,她是绝进不去侧妃的院子的。毕竟在名义上,钱婉徽才是王府的女主人。换而言之,倘若没有王妃,凭她自己更难生存。
容薇轻而易举就可以捏死她。
俞珠深吸一口气,果然,处在王妃和侧妃的夹缝之中,想好好苟住真的好难。
稳婆满手的血,惊慌失措来叫她。
“不好了,王妃出大红了!”
俞珠心下一惊,也顾不得污秽不污秽了,冲进产房跪在床边抓住了王妃的手。
王妃双目无神,嘴唇更是没有一点血色。
想起初见时有些严肃的王妃,端正着一张脸却是白白净净的人儿,哪里想到有一天会这样毫无生气的躺在床上。
俞珠握着她的手,凉凉的,好似怎么也搓不热。
王妃侧过脸,定定瞧着俞珠说:“俞珠,我没力气了,我生不下来了。”
俞珠擦拭王妃额角的冷汗,温柔的嗓音里有着坚定的力量。
“你可以的,再试一下好吗?我们再试最后三次,用力吸气。”
王妃下意识跟着俞珠的动作开始用力,此时她已痛到麻木几乎感觉不到下半身的存在。俞珠吸引着王妃的注意力,稳婆拿着剪刀不多时就染了满手的血。
一声啼哭划破黑夜,众人手忙脚乱迎接世子的到来。王妃抓着俞珠的手,已经感觉不到什么。只知道一群人在忙活,而她困得只想睡觉。
俞珠掐住王妃的人中,凶神恶煞不允许她睡。于是她只能睁着眼茫然地望着头顶。
“娘,俞珠,我想我娘。”
俞珠不住给她搓手,又吩咐白术去请宋夫人,嘴里还不停说着不要睡。
李太医果然是杏林圣手,说话间已经止住血。厚厚的被子裹住王妃冰冷的身躯,她好像又找回了一点暖意。
王妃露出一个笑,虚弱的声音里夹着几分揶揄。
“我们这样算不算过命的交情?”
俞珠说算。
她还说小世子很可爱。
“白白胖胖的,特别像你。”
“娘娘想要的一切都会如愿的。”
王妃反问她:“你呢,你想要什么?”
想混吃等死。
王妃捏了捏俞珠的手,说:“谢谢。”
这一天过得惊心动魄,俞珠将将歇下,门房就送来了晋王的信。
俞珠才想起来,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给晋王。
她认认真真看完信,又认认真真的回信。
“请王爷给世子取个名吧,王妃和世子都很想您哦。”
远在浙江的晋王收到回信,啰里吧嗦写了一堆,就是没见俞珠说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