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跟着翡翠走到王府门口,隔着老远,看见五个粥桶摆在那。
这会子已经被哄抢一空,几个妇孺抱着碗围在墙根狼吞虎咽。
翡翠那一嗓子,把维持秩序的小厮们也吓了一跳,这会子没人敢在跟前。
宋玉定了定神,走上前去仔细看了看。提到嗓子眼的心可算放了下来,她回过身拍了翡翠一下。
“什么天花,不看清楚就咋咋呼呼,这分明是水痘!”
水痘这东西,翡翠也出过。也没烂成这样,十天半个月就好了。哪里能大片的连着流脓,看着怪恶心的。
宋玉嘁了声:“这帮子人哪里买得起药,都是硬扛着。又没东西吃,瘦得一把骨头。小孩子手上没个正经,抓烂了可不是流脓吗?”
她看着翡翠担惊受怕的样,骂了句没见识。
“我要回去告诉侧妃,省得她担心,你把这里都收拾了吧。”
翡翠应了声,仍有些心有余悸。她指使两个小厮扶起粥桶,自己却始终没近一步。等宋玉走远了,更是忙不迭跑进了府中。
翡翠从小就是个胆小的,她的家乡闹过疫病。得了天花的人都被集中关到一个房间里,说是隔离治疗,其实就是等着他们死干净,再一把火烧个精光。不然瘟疫会无休无止地蔓延下去,所到之处尸横遍野。
不管是天花还是水痘,翡翠都不想再看见了。
她拍了拍胸口,回了侧妃的秋水院当值。
宋玉在里面不知和侧妃说了什么,又一脸凝重的跑了出去。回来时手里攥着一块帕子,帕子上有一点黄色的水渍。
翡翠偷偷挪近了两步,听见侧妃问宋玉。
“你请人看过了,是水痘?”
宋玉说得斩钉截铁,“您放心吧,大夫看过了就是水痘。”
侧妃松了口气,“既如此那就交给你去办吧。”
宋玉点点头,不久后又离开了院子。翡翠不知道她去找谁,也没敢跟着,只当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山西去年大旱,今年的流民才格外多。这些流民聚集在太原府中,迟早是个问题。
晋王把流民的安置交给了张知府张晟源,张晟源的做法也很简单。
就是假借安置的名义,把这群流民集中起来赶出去。
死在哪里都行,就是别碍了晋王的眼,挡了他享乐的路。
不过城门虽然有守卫,也挡不住流民前扑后继从下水道爬进太原城中。
护城河都快干到底了,又连接着城里的排水设施。饿急眼了的流民纷纷涌入其中,聚集在城墙根子讨食。
晋王把账本翻了一遍,发现张晟源比浙江的官员聪明。
他不做假账,但账上只有亏空。
山西不比浙江富庶,又缺水,钱收不上来太正常了。
民不聊生不是他的错,是老天爷不长眼。
不下雨他也没办法,实在不行就只能献祭童男童女向龙王爷求雨了。
“荒谬!”晋王斥责他,“你把人命当什么?”
张晟源低眉顺眼的,“王爷您有所不知啊,山西是个穷地方。朝廷也不乐意管,衙门库房上已经支不出银子了!”
晋王敛下眉目,“先号召世族捐款,总不能看着流民们去死。”
张晟源嘿嘿笑了两声,问道:“咱们不上报朝廷吗?”
晋王也是嘿嘿笑了两声,“我还没问你,去年拨得赈灾银子哪去了?”
哪去了?
户部把银子支出来,就得先克扣一层。路上还得克扣一层,然后到山西,再克扣一层。这还没到受灾的地方呢,这一步步克扣下来,到灾民手上,估计也只剩一层了。还没算上,发国难财的人。
这自古以来,打仗和救灾都是公认的发家致富路。
张晟源弯了腰,把姿态放得极低。
“这赈灾银子,当然都是用来赈灾了。”
晋王眯着眼,没说什么。只听张晟源为难道:“而且世族们凭什么出钱呢?”
非亲非故,人家为什么要用自己的银子去救毫无关系的流民。
毕竟流民死的再多,也无法撼动世族的根基。
张晟源断定,晋王绝没有办法让张李崔袁四大家乖乖地吐出银子。他委婉的提醒,“要不还是上报朝廷吧,中原今年可是丰年啊。”
晋王还是那句话,“不必。”
张晟源还要说什么,府衙外突然来了一群敲鼓鸣冤的人。
每一个都有冤情要诉,这群人来势汹汹,就是挨板子也毫不胆怯。
张晟源眼皮直跳,只听晋王气定神闲道:“张大人还不处理公务吗?”
这晋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俞珠记着侧妃的话,这几天告了病假。晋王来看她,只说自己得了风寒,头昏脑涨的。要是过了病气可就不好了,官署里的一堆的事可都等着晋王去处理呢。
侧妃也得偿所愿,晋王去了她屋里一趟,只是接下来的几天都在书房睡了。偶尔也去王妃院子里坐坐,好像不热衷那事一样。
俞珠乐得清闲,一颗心都放在了锦茵身上。
只不过,她说风寒不是假的。
这几天俞珠的嗓子确实有隐隐作痛,她也不敢挨锦茵太近,就怕小孩子染了病好得慢,又受罪。
晚上都是奶娘带着锦茵睡。
这日倒春寒,又下了一天的雪。玉莲端着炭进屋,哆嗦着手点了。
小主子的屋子真是暖和极了,和下人房不一样,在里头待一会就要出汗了。
奶娘也只穿了一件薄衣服,见玉莲进来便叫她看个一炷香的功夫。
“小王女睡着了,劳烦玉莲姑娘看一会,我去趟茅房。”
玉莲点点头,“你去吧,我在这站一会。”
对于小王女,兰溪看得可紧了,奶娘有什么事都是她来接手。只是在自个的院里能有什么事,奶娘觉得兰溪未免有点太谨慎。
她就差出恭都带着小王女了。
玉莲也是百芳园的人,看个一刻钟不要紧。
奶娘就这么抓了一卷手纸急匆匆出了门去,玉莲找了个凳子搬到锦茵跟前坐好。她双手托腮,见锦茵在鹅绒的被子里睡得踏实,睫毛一颤一颤的,称得上冰雪可爱。心里泛起一丝酸楚来。
人真是各有各的命。
这俞珠的命怎么就这么好呢,虽说是小门小户,可毕竟有个一官半职。就算俞父官场上迂腐了点也是吃穿不愁的,哪里像她们。从小就被卖到人家去做工,家里一堆弟弟妹妹都等着自己那点子工钱。
若俞珠在玉都嫁了个门当户对的人家也好,偏偏她走运被塞进了晋王的后院,又颇得喜欢。还生了孩子,这孩子就真真是命好了,身上流着皇家的血,一辈子穿金戴银。自己这样的见了她还要叩拜,就因为她生在皇室吗?
玉莲嫉妒不平,她看着锦茵可爱的脸蛋,用帕子擦了擦。
玉莲低下头,小声说:“小王女你的脸脏了我给你擦擦。”
玉莲擦得很慢,锦茵被她的动作弄醒,哼唧了两声。玉莲赶紧捂住她的嘴,把帕子收进口袋。
这么会功夫奶娘已经回来了,玉莲抱起锦茵交给她满不在乎地说:“小王女醒了,你赶紧哄哄她吧。”
奶娘抱过小王女,玉莲趁机推开门头也不回的走了。
晚上起了大风,屋外鬼哭狼嚎,锦茵也跟着哭个不停。俞珠被这动静吵得心神不安,戴上兜帽,冒着风雪去看锦茵。
奶娘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抱着锦茵不断在屋里踱步。往常只要这么走着晃着,吃回奶锦茵很快就不哭了,今日不知怎么回事闹个不停,也不吃奶,方才还吐了一回。
俞珠温热了手,放在锦茵头上碰了碰,担心极了。她暗叫不好:“我摸着怎么有点热?兰溪,你来摸摸看。”
兰溪哪里敢耽搁,暖了手放在锦茵额头,果真比她的体温要高一点。
“好好的怎么发起烧来,你受了风寒?”
奶娘吓了一跳,要真是她害得锦茵染病可是要问罪的。
俞珠接过锦茵,奶娘跪在地上怼天发誓:“奴婢身子康健,绝没生病。小主子这是怎么了,我也不知道啊!”
俞珠心疼归心疼,还没乱了阵脚。
“是不是,眼下你都不能再伺候了。再去新找个奶娘来,叫赵大夫赶紧过来,小孩子生病耽误不得。”
兰溪应了,顶着风雪去医所请赵大夫。
俞珠抱着锦茵,看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脸胀得通红,心里难受得厉害。只得用自己冰凉的面颊去贴锦茵滚烫的面,喃喃:“宝宝乖,马上就好了,娘在这呢。”
短短的功夫此刻在俞珠看来是那么漫长,她只觉得半边身子都麻了。一时间止不住胡思乱想起来,真是把心都在这么点时间操尽了。
赵大夫拎着药箱,俞珠一看见他好像找到了主心骨。
她是没什么见识,也知道大夫的话一定要听。诊病时别乱插嘴,影响判断。
俞珠束手束脚站在一边,赵大夫解开锦茵的小衣才见娇嫩的皮肤上起了几个水泡。已经被衣服磨得要烂了,怪不得哭得这样厉害。
“俞主子放心吧,只是出水痘。”
俞珠点点头,抬手抹去眼泪。
乍一见那水泡,她真是魂都吓飞了,就怕是叫人闻风丧胆的天花,好在只是水痘。
赵大夫话锋一转,“就是水痘,也是七八岁的时候高发,小王女现在还不满百天就出痘更是要细心照顾啊。”
因为太小,也是有夭折风险的。
而且,水痘虽不致命,传染性却一点不小。王府里还有小世子,俞珠这里也是要禁足加消杀的。恐怕有一个月的时间都只能在院子里活动不能见人了。
俞珠轻声开口:“这不是要紧的事,眼下只专注锦茵的安危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