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太医按照王妃的吩咐去给侧妃请脉。
侧妃耷拉着眼皮,看不出什么情绪。人一旦憔悴美貌都会大打折扣,又因为大动肝火,眉宇间都是股怨怼的滞气。也因此,语气显得格外尖锐。
随着侧妃抽手的动作,丝帕落在地上。她这才抬起眼眸,眼里遍布血丝,眼下是一片乌青,面孔泛着不正常的红色。
“我这是怎么了?”
李太医收拾药箱,忧心道:“娘娘气沉于脉,肝结淤堵,一定要戒骄戒躁啊。”
顿了会,李太医又说:“娘娘的月事还准吗?”
侧妃一愣,忽然想起来这段时间的月事很不正常。她身子一向和柔弱沾不上边,私底下的事也都是正常。唯独这几个月淋漓不尽,要么就总也不来。
“有什么问题吗?”
李太医说:“不是,只是看脉象可能是有喜了,只不过日子不够需要十五日后再请一次脉。我为您开几服药,您照着用就行。”
欣喜涌上来,侧妃多日来的阴郁一扫而空。她吩咐翡翠看赏,和颜悦色道:“辛苦李太医。”
李太医拱手道:“都是老臣分内的事。”
他看了看侧妃的脸色,“您一定要按时用药,戒辛辣生冷。”
侧妃点点头,“我都记下了,以后的事还要劳烦你多费心。”
李太医欲言又止,“这香还是不要点了,香里的成分复杂,难免不会伤了胎儿。”
侧妃扭头看了看熏笼,为了自己的孩子着想,她还是忍痛让翡翠熄了熏笼。
翡翠昨天才受的伤,脚踝裹了膏药也不好走路,一瘸一拐的。侧妃见了不免问一句:“宋玉干的?”
翡翠不敢承认,低了头小声说:“我自己摔的。”
侧妃又问:“宋玉呢,我今天还没看见她。”
宋玉自从先前挨过一顿板子后,身体其实大不如从前。又闹了那么一通,今天就起不来了,躺在床上。翡翠干活前给她喂了碗药,摸了摸额头有些发低烧,眼下不知道怎么样了。
侧妃到底还惦记她,扶着翡翠的手站起来。
“我去看看她。”
阳光很好,宋玉的屋里却很沉闷。窗户都关着,阳光透不进来。宋玉躺在床上,绿色的锦被凸起一个小小的弧度。侧妃走近了,语气里带着笑意。
“还跟我生气呢,昨天的事是我不对,我给你赔罪。”
被窝里并没有动静。侧妃在床边坐下,手放在宋玉的额头,滚烫一片。睡梦中,宋玉艰难地睁开眼,下意识抓住侧妃的手。
“大小姐,我好难受,头好痛。这是在哪里啊,好难受。”
宋玉伸长了手,不知在抓什么。又猛地翻身往床下爬,侧妃捞了几下都没捞住。又怕被人看见了传出闲话,只能先由翡翠把院子里的小丫头都赶出去,然后关上门。侧妃跟在宋玉身后,不知她为何这么难受。宋玉的眼里此刻已经忘了自己是谁,她在地上艰难地爬了一阵终于爬进了侧妃的屋子,直直爬向熏笼。
那里头仍有余温。
宋玉狠狠吸了一口残留的香味,才畅快的吐出一口气。她蜷缩起身子靠在熏笼的一边终于得以闭上眼好好休息了。
侧妃看得心头冰凉一片,她攥紧了双拳,有种如梦初醒的感觉。
“翡翠,把所有的金风香都送还给王妃。这样的东西我消受不起,也不配消受!”
翡翠哪里敢说不,一溜烟把所有的金凤香收拾好抱去给王妃。
侧妃蹲在地上,用手去碰宋玉的脸,摸到了一片冰凉。
她暗暗发誓,自己与钱婉徽必定斗个你死我活。
紫宸院里一派祥和。
锦茵出生得晚又是早产,小世子能坐着锦茵才刚刚会翻身。
奶娘带着两个孩子在玩,俞珠和王妃就各自做些针线活。晋王最近把书房搬去了俞珠的百芳园,办公的时候俞珠也能跟着一起学到点东西。晋王不想动时,俞珠就会在那些公文上留下自己的朱批。不过这种事,她肯定不会主动说出去。世间的大流女子还是要端庄持家,插手夫君的公务太过离经叛道。
王妃的手艺活比俞珠的好,绣完了狮子滚绣球还要给俞珠绣得一枝独秀改样子。她皱着眉,叹气道:“这枝干都绣歪了,让你把花瓣绣整齐点,也没让你都绣一样大。你平时都干什么呢?字写得不好,布织得不好,你这样以后怎么教导锦茵?到时候被袁子业嫌弃,回来找你哭鼻子。”
俞珠嘿嘿笑了两声:“袁子业?她才不敢嫌弃锦茵呢。”
为娘的在前方冲锋陷阵可不是为了让女儿受窝囊气的。
王妃看她这样白了俞珠一眼,用小剪子拆了一部分线修改起来,又问:“听安管家说王爷把书房搬你院子里去了?”
俞珠点点头,王妃说:“公务什么时候都做不完的,你也劝着点,把身体熬坏了怎么办?”
俞珠也劝过晋王,可没什么用。
“山西不比江南。”
王妃转过脸,手里的动作也停顿了。
俞珠咽了口唾沫,道:“王爷想做出成绩来给陛下看。可山西什么都缺,就连科举的学子都没有江南多。老话不是说,要想富先修路。江南水乡水运便利交通发达所以富庶,那是人杰地灵的地方,学生也多。晋王想把路修一修加强和江南的贸易往来,然后吸引那边的学子来教课授业。王妃,您知道的,就算是本地最好的白云书院在江南也不过是一般水平。而且价格太贵,在这里来说书比金子都贵。”
好的老师甚至要上百两一月。放在苏州,老师比学生还多,一个月二十两就能请到很好的先生了。
俞珠打量着王妃的脸色,这话本来不应该她说的,只不过俞珠觉得王妃说不定有什么好办法。王妃瞥了俞珠一眼,“王爷跟你说的?”
俞珠嗯了声,“是啊。修路还好办,就是老师难找。”
“在山西本地找老师当然贵,同样的水平在江南只需要需要三十两,可你许诺五十两把人骗过来再说呢?”
俞珠来了精神,“这样好吗?”
王妃理所当然道:“有什么不好的,反正在本来的地盘上他们又卖不出价。江南最不缺的就是酸腐秀才了。也不用学问多高的,王爷的本质不还是想培养出身普通的人打压张家之流吗。只需要从平常人中筛选出有灵性的孩子,之后再由王府请的先生教导。好种子是需要筛选的,又不是人人都能成才。”
“就得看有没有合适的人选去江南走一趟了。云今算一个,怎么着得再找一个吧?”
俞珠压低了声音,“有的。”
“有就好。”王妃松了口气,“这种事弄不好就容易被人曲解成结党营私,陛下最忌讳的就是一群文人聚在一块。所以,这学生最好是十二岁以下的,就和太学一样。”
俞珠感叹还是王妃想得周到,“娘娘真厉害,我怎么也想不明白的事您一下子就解决了。”
王妃被俞珠夸得飘飘然,倒不是她聪明,只是俞珠读得书太少。晋王也未必没有想到,只是怕落人口舌。她知道晋王心急,恨不得今天看中的人明天就能中举中榜眼中探花。
可凡事最忌讳急于求成,一步一个脚印才是最稳妥的法子。
王妃相信今天下午说的话俞珠都会带到,所以只专注手上的绣样。直到翡翠打破这平静。
王妃看着翡翠手里捧着的金凤香就明白了一切,面上还是笑的温和。
“怎么了?”
翡翠跪下行礼,战战兢兢说:“侧妃说,她的身份不合适用超规格的金凤香所以特地来还给您,还请您不要怪罪。”
王妃放下手里的绣样,眼眸微垂:“都是姐妹,我岂会如此小气。既然侧妃不要就放在那吧。”
她话锋一转:“这都是从玉都调来的,既然侧妃不喜欢往后就不要了。毕竟舟车劳顿怪费神的,我又一向不喜欢这种味道。”
翡翠斟酌着开口:“但凭王妃决定。”
翡翠没有多逗留,她尽力不露出腿脚不便的样子。可再假装,双腿的疼痛还是让她身形不稳。
俞珠看得奇怪,多嘴问了句:“翡翠这是怎么了?”
王妃的笑里多了丝阴谋的味道,笑容也深了些。
“你还不知道吧,昨晚上侧妃的人发癔症打起来了。”
俞珠咽下嘴里的话,她望着王妃的笑容心想,王妃受了那么大罪报复回来也是应该的。
以德报德,以怨报怨。
憋在心里人是会生病的。
更何况,棍子不打到身上是不知道疼的。
还有件事。
后院的女人有孕,哪怕胎相还不稳都是要告知杜嬷嬷的。
翡翠走后杜嬷嬷就进来了,王妃见到她脸色冷了些,显然对于杜嬷嬷王妃也是防备着的。
“娘娘,侧妃像是有孕了。”
俞珠瞧着杜嬷嬷的样子,才明了原来她是王妃的人。
也不一定,说不定这家伙三家通吃。
王妃抿着唇,侧妃有孕在她看来也只是一件平常到不必放在心上的事。
“都是女人,哪有不能怀孕的。”
“怀上算什么,生下来才算本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