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王不说话,只是好整以暇地看着蕊娘。
他想知道蕊娘留在王府的目的,可放一个不稳定因素在身边向来不是晋王的性格。
他顿了顿才说:“既然你不愿意恢复清白身,就继续回到那泥潭中吧。”
蕊娘的笑僵在脸上,末了还是福了福身子。
“谨听王爷的吩咐。”
晋王脸色阴沉,道:“锦茵的百日就这这两天,等王府的喜事过了,会有人送你回去。”
蕊娘的头很低,看不清情绪,只能听见她短暂清晰的回答。
晋王不再看她,出了门朝自己的寝室走去。
兰溪扒着窗子望了会,看见晋王离开,回过头对俞珠说:“哎呀小姐,晋王走了,没留在那个狐媚子处过夜。”
俞珠闻言皱起眉头,蕊娘又不是未经人事的,怎么会惹了晋王不高兴。
她没出声,支开窗户看去。蕊娘的房门紧闭,看不出什么来。
瞧了半天无果,也只能放下窗户。
隔天一大早,蕊娘就来给俞珠请安。她低眉顺眼,浅笑嫣嫣。
“给俞侍妾请安。”
锦茵的百日,受邀的官员和大户都送了礼来。俞珠正在核对礼册单子还有宴席上的各项事宜。
到百日那天,还是和玉都一样。男女分开,女眷大多在后院。男人们就在前厅,他们喝酒谈事与后院不起冲突。也用不着俞珠操心,俞珠到时候只需要跟在王妃身后,叫贵妇们瞧一瞧锦茵便好。
只不过,记住各位夫人们的名讳也挺难的。所以俞珠这些天一直在记名号,尤其是崔袁两家。
她对手底下的人一向挺好,对蕊娘也没有太大的意见。只是这会子见她难免多问了两句。
“王爷昨晚,”俞珠想了想说,“你惹他不开心了?”
蕊娘摇摇头,“没有,只是王爷不喜欢我。”
俞珠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她,于私心来说她能独占恩宠是最好的。可同为女人,这无疑是把另一个人往绝路上逼。
尤其,蕊娘还是个无依无靠的人。
俞珠叹了口气,指甲在礼单上留下一道印子。
“你随时可以走,只要你想跟我说一声就行。其余的都不用担心。”
蕊娘仰起头,笑容格外温婉。她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说:“城里有间首饰铺子,卖的都是从西域来的稀罕货。主子有没有空陪我去看看?”
“这……”俞珠说,“我不太爱出门。”
蕊娘并不意外她的推辞,只是劝道:“主子,这里不是玉都,没有那么严的规矩。况且,咱们来到这还没出过门,您不闷得慌吗?太原城里还是很好玩的,光是那杂耍就叫人眼花缭乱了。别提各种各样的摊子铺子,吃的,喝的,玩的一应俱全。您要是担心,可以先向王爷请示。他要是不同意,咱们再说。”
这话说的,兰溪都有点心动了。别说在太原,就是在玉都,他也没怎么出过门。唯一一次,还是去老夫人那拿点心。被蕊娘这么一说,兰溪顿时有点蠢蠢欲动了。她拉着俞珠的袖子撒娇,“小姐,咱们就出去看看嘛。只是看看买一点点东西不要紧的。而且咱们出门前后都有那么多人跟着,也不会有什么问题的。这是在太原城,又不是什么乡野之地。”
见兰溪这副样子,俞珠只好说:“好吧,那我去问问王爷。”
小全子腿脚飞快,不一会就带来了同意的消息。这下子,兰溪高兴得直拍手。
因为都是女眷,也不想太显眼。这次出门只带了蕊娘兰溪和兰香。外加四个护院保护安全,俞珠也没刻意对晋王说是蕊娘要带她出门,只说自己太闷了,想看看衣服首饰。
这城里最好的首饰铺子,要说熟悉,肯定是蕊娘最熟悉。毕竟她从前是在花楼,胭脂水粉,珠宝首饰都是姑娘们的心头好。蕊娘自然也不例外,都有着自己常光顾的铺子。
蕊娘先前说的,那专做外来首饰的店铺其实离揽月楼不远。隔了百来步的距离,可以将门前发生的一切都尽收眼底。
只不过,花楼都是晚上开张。所以白天也没什么好看的,这会子门口一个人都没有。
轿子在首饰店门口停下,俞珠仰头望去。只见牌匾上写着锦绣阁三个字,两边各缀了一朵牡丹。门口有两个小童引路,穿红戴绿好生喜气。
“客官吉祥,您里边请!”
门童的脸上带着夸张的笑,领着俞珠进了锦绣阁。一进门,琳琅满目的首饰就晃了众人的眼。五颜六色的水晶光是摆着就足够赏心悦目了。西域的首饰又多以金色为主,上头镶嵌着各种形状,颜色的宝石。在阳光的折射下熠熠生辉,仿佛猫眼一般,却更加灵动。
察觉到俞珠的神情,门童眯了眯眼,拿起柜中一串腰链。那腰链通体以金色为主,缀着碧绿的宝石。一个个只有豌豆大小,变成两层菱格的网状,而后尽数垂落。不像正经人家戴的,倒像舞姬所用。腰肢摆动时带得珠链摇曳,惹人垂涎。
蕊娘靠在俞珠耳边说:“主子可以与晋王在闺房之中用。”
俞珠有些脸热,伸手掐了她一把。兰溪和兰香已经看呆了眼,和玉都古板的首饰不同,这里的每一个物件都格外大胆。兰溪还是第一次看见戒指和手镯连在一块,上头的紫水晶妖冶魅惑,漂亮得她恨不得贡献自己所有的份例银子。
两个小童,一男一女。见她们如此就要开价,却被俞珠拦住。
“这些东西太俗了,糊弄糊弄我的丫鬟还行。在我看来,也不过如此。”
闻言,两个小童中的女子轻呵一声。
“客官眼界真高,不知您从何而来啊!”
俞珠抿了抿唇,面上冷冰冰的:“你还不配知道我的来历,尽管拿出你们这最好的东西来。”
两个小童对视一眼,而后其中的男孩道:“那客官请随我来吧。”
兰溪和兰香留在一楼,俞珠与蕊娘跟着两个小童走进深处。一直走了快百步才到转角。此时俞珠才发现,这锦绣阁不止外面看起来那么一点点。街道的商铺后面才是它的主体,算起来足有五间铺子。
拐角处的木梯旁种着两盆牡丹,和牌匾上的一样,都是赵粉。
两个小童就站在楼梯上笑眯眯看着俞珠。
俞珠深吸一口气,还是走了上去。
楼梯很高,比起寻常人家高了一倍不止。明明是二楼,却和三楼的高度相差无几。
一楼是通货,所有的首饰都被展览出来。二楼则是一个个隐秘的包厢,靠着窗户,可以一览城中景色。
蕊娘轻车熟路,带着俞珠来到其中一个包厢。
从这里的窗户看下去,似乎是谁家的后院。
院子很大,种的都是花,只是正中有一口古井。
有几个小姑娘从走廊路过,看样子才不过八九岁。
俞珠收回目光,“你带我出来就是为了让我看这个?”
蕊娘眨眨眼,“什么呀,我只是想带主子来买首饰罢了。”
桌上摆的是雪水煮的莓茶,喝起来时有股子莓果独有的甜香味。茶叶的味道倒淡了不少,比起花茶却又多了一丝韵味。
俞珠垂着眼,往那黑洞洞的井口瞥了眼。
“这里是揽月楼的后院。”
她直接点明,蕊娘有些讶异,便见俞珠轻轻吹了口茶水。
“我记得方位。”她望向那堆明显不该在这个季节盛开的月见花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这花开得太好了,粉色的花瓣甚至有些发红。
俞珠一向信奉明哲保身,少管闲事。
她开始懊恼起自己的好奇心,她应该装什么都不知道的。
反正在别人眼里她一直都是个笨蛋。
可如今,有种力量驱使她去问个水落石出,明明白白。
俞珠警惕地看向蕊娘,握着杯子的手指都因为用力有些发白。
她应该没有猜错。
“地里埋的都是死人。”
俞珠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了,果然是这样。
但是这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不听话的,被客人折磨死的,病死的,通通被老鸨埋在这里。”
蕊娘缓缓说:“其实一开始我也不想管那么多事。人各有命,我们的命不好,这是没办法的。可是后来我有点看不下去了,这楼里有好多女孩活不过十岁。主子,您懂我的意思吗?十岁,不是十六,不是十八,是十岁。”
俞珠的声音有些发哑,她察觉到自己的颤抖。
“官府不管吗?”
蕊娘轻轻说:“别骗自己,主子,您什么都知道。青楼交的税很高,高到所有人都会忘记这件事。晋王甚至还不知道。他光顾着吃不起饭的农民,却忘了这里还有数不清的等着被拯救的女孩。”
“当权者能看见的也只有眼前的困境,他不会注意到那些阴暗的角落里,有多少滋生的罪恶。”
俞珠的睫毛颤抖,对于此她也无能为力。
蕊娘说:“就算张晟源下马,就算晋王抄了他的家,我们的境况也不会被改变的。您知道为什么吗?”
俞珠抬起头,语气显得很艰难。
“因为他们不是女人。”
因为他们不是,所以他们不在乎。
晋王想要的是所有人都能吃上饭,他也在努力这么做了。
可青楼是一个游离在灰暗地带的生意,几乎每一个当权者都会默认它的存在,并且下意识不闻不问。
蕊娘说:“我这样的身份不能拖累沈怀景。我知道他志向远大,我想他来拯救这些女孩。当然,我也有私心。我想用这些证据,送他成为晋王的左膀右臂。”
每一家青楼都不干净,最隐秘的账本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
俞珠问:“你想拉多少人下水?”
蕊娘反问她:“晋王一开始的计划不就是这样吗?把那些蠢货驱逐,让自己人上位。削弱张家人的势力,从而更好的管理封地。我只不过想让我的弟弟从中分一杯羹而已!”
俞珠终于冷静下来,她轻启朱唇道:“所以你要怎么拿到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