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翠揣着那两枚荷花酥,一早上心情都特别好。不说荷花酥甜甜的味道了,就是宋玉不在跟前指手画脚就足够让她开心了。
翡翠不知道,今个早上和葫芦在门口短短几句话都被孙玲珑尽收眼底。她倚着窗户,看得津津有味,只觉得这翡翠性子懦弱和那管事太监刚好相配。说出去也不算太失体面,毕竟一个是侧妃的大丫头一个是二管事。宫里还有对食的呢,这王府本来就有家生奴才一说。只要主子同意,搭伙过日子再正常不过了。
孙玲珑抿了唇,打算和侧妃好好说说这件事。
回到熟悉的环境,晋王紧绷的神经才彻底放松。冷落俞珠的日子对他来说何尝不是一种折磨,这二十天来,今天是睡得最好的一次。俞珠早早醒来,见晋王还没醒,轻手轻脚披上衣服,本打算自己先梳妆。这时候兰溪捧着一摞公文进来,不敢大声,脚步更是轻。
“小姐,云侍卫送来的。”
云今现在已经不是侍卫了,而是晋王长史,只不过兰溪已经习惯了这么叫他。
因为职务的改变,云今也在外头独立开府,往后就不能随便进出王府了。只是晋王交代过,这些公文最近几天务必处理了。云今在官署等了一个时辰就知道王爷今天估计是不会来了,又怕耽误进度,只能送到王府来。又托小太监送到兰溪手上,最后由俞珠转交给晋王。
俞珠回头看了一眼,晋王睡得正香。她没有打扰,而是接过那摞公文,小声说:“我来安排吧,你先出去。”
俞珠只披了件外衣,长发随意披散在脑后。她走到茶几前,坐在小铺团上。本意是想煮一壶热茶,可眼睛就是不受控制看向那摞公文。
里面会写什么?
没见过的事是无法想象的。
俞父先前虽然只是礼部无关轻重的小人物,却也有自己的公文批注。那东西被他非常恭敬地放在书桌上,别说俞珠了,就是俞母也不能碰一碰。
小时候,俞珠和弟弟不懂事偷偷溜进过父亲的书房。被发现时一人被赏了一顿竹笋炒肉。俞母总说那是男人才能进的地方,俞珠是女子,而弟弟还算不上男人,所以他们都没有资格进书房。这条规矩印在俞珠的脑海里,所以她只进过晋王的书房一次。虽然做了荒唐事,可眼睛一点没敢乱撇。
然而现在,她心里像是住了另一个自己,正不断蛊惑她。
“看看吧,又没什么。大不了晋王发现,你就说你认不得那么多字。”
“凭什么你一辈子只能困宥后院,难不成你天生就是个笨蛋?”
“晋王不是说过吗,你不能做的事其实是世俗不允许。可世俗是个什么东西,她困住了你,还要困住你的后代吗?”
“俞珠,你甘心吗,一辈子就这样。”
“把这些教条原原本本告诉你的女儿。告诉她温顺乖巧,和你一样。”
“你知道的,女儿总是心疼母亲,除了夫子外,你是她的第一任老师。”
俞珠的心头动了又动。
她还是伸出手指挑起了其中一张。
翻开后是用朱红色毛笔落款的地方官署名,县令的名字,请安的话语。往后才是黑色笔墨写的事情,汇报去年的工作,以及今年要实行的政策。包括对新下发批文的完成度,以及一些停滞不前的事,请晋王重新斟酌。当然了,县官也会写上自己认为可行的法子。只等着晋王通过,就可以实行。
这只是其中的一种,每一本公文要做的事都不一样。
有的是案子,有的则是单纯拍马屁。还有求助的,请求调任的,各种各样,看得俞珠眼花缭乱。
她不知不觉就入了神,连晋王何时醒来也不知道。
只闻见熟悉的雪松香飘了过来,而后就是那人略有些慵懒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倦意。
一时间,俞珠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怎么把这东西送来了。”
那人干脆在她身边坐下,见俞珠翻开了几本,恰巧看见内容,便低声念起来。俞珠见状,主动起身去拿毛笔。
递毛笔的时候,俞珠就顺势歪进了晋王怀里。这样的姿势不影响他办公,自己也能看个清楚。
批完了几本,晋王怕俞珠无聊,主动说:“你该去玩就去玩,没必要陪着我,这些东西还挺难懂的。”
俞珠的目光从公文移到晋王的脸上,“不无聊啊,虽然看不懂,但还挺有意思的。”
晋王朝她笑笑,极为温和地说:“哪里不懂,我读给你听。”
俞珠像一个勤勉刻苦的学生,孜孜不倦地发问,然后由晋王事无巨细地给她讲述。
她听得认真,晋王还抓着她的手在那些公文上留下自己的笔迹。
俞珠记得很清楚,那支朱红色的毛笔在一纸写着请求承包开山挖矿的公文上写下的字。
“不准,矿产只允许公家掌管。”
俞珠是第一次接触矿产,她知道公家的意思就是朝廷,却不知道为什么不允许承包。
晋王也不觉得烦,只是耐心地和她解释。
“因为开矿本身就是件利润巨大的事。士农工商,商人一旦掌握矿产这样的经济命脉就会试图介入官场。到时候压迫的就是百姓,你想想,福都被上面的人享了。得到利益的官员还会在乎普通人的死活吗,所以只能由朝廷管控。盐铁茶也是这样的道理。”
“其实我并不想那么快办了张晟源,但是沈怀景逼得我不得不提前动手,不然实在难以平复民心。”
俞珠觉得他话里别有所指,因为晋王一直盯着她的眼睛。这件事,也确实少不了俞珠的帮忙。
“张晟源虽然贪,但实在好用。抓住他的小辫子,他就不敢造次。怕东窗事发,就会卖力的干活。有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收获的反而更多。这世上就没有不贪的官,贪婪是人的本性。如果不是为了锦衣玉食,那么多人挤破了脑袋想要登科中举图什么?所以凡事才要有度,没有好处人家也不会心甘情愿帮你干活。赤忱之心的人毕竟在少数,越过界的就要毫不犹豫的铲除。张晟源对山西等地了解尤甚,我才刚刚上任就撸了他以后的事会难办很多。”
“原本打算过个一年半载再清算,那时候我差不多也了解了省内上下。现在的知府是从清河调来的,清河富庶,民风开放。再看看这里,穷是一说,民风彪悍。倒有些难办。”
俞珠有些羞愧了,转而想到更深的地方。
“陛下怪你了吗?”
处理张晟源,应该是要写折子送到玉都去的。
“张丞相会不会记恨你呀?”
晋王一个个回答,“山高皇帝远,父皇管不到我。至于张丞相,他也快告老还乡了。张晟源算不得本家,毕竟山西不是好地方。苏州扬州这样的雄州才是张家人的地盘。”
俞珠叹了口气,“这些世家还挺难处理的。”
她也不会想到,往后这些所谓的世家也会被打个措手不及。只是现在的俞珠还在努力认真的学习。
两个人就这么坐了一个上午,饶是俞珠的脖子也有些僵硬了,眼睛也很酸胀。看她难受,晋王才放下毛笔。
“休息吧,该用膳了。忙起来早上就没用。”
俞珠感叹,自己只是看着就有些累了,晋王可是写了一整个上午的,他不累吗?
“我给您揉揉手腕子,一定累坏了吧?”
俞珠低着头,晋王可以看见她头上的两个旋。听老人说,头上有两个旋的人特别倔,他倒是没看出俞珠倔在哪里。
“累,但是挺爽的。”
“爽?”俞珠扬起头,“哪里爽啦?”
晋王笑了笑,从那摞公文里随便抽出一张。
“这张给你自己批。”
俞珠瞪大了眼,“我,我不行啦,我没做过这个。”
晋王说:“试试看。”
闻言,俞珠慎重地抓住毛笔,一字也不敢漏,仔细又仔细读完了那纸公文。
大致意思就是,县侯喝醉酒后大闹衙门,打伤了两个捕快还有一个师爷。因为祖上有军功,奶奶还是公主,所以当地的官员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俞珠跃跃欲试,正要写,就听晋王提醒她:“要慎重哦,别人的命运此刻就掌握在你手里。”
俞珠的心里充满了一种奇异的感觉。
在距离她数百里远的地方,她的决定正左右着一个人的命运。
诡异的爽感爬上俞珠的四肢百骸,她都快要发抖了。
难道这就是权力带来的激动吗,简直比十全大补丸还要厉害。
俞珠情不自禁挺直了脊背,写上一行大字。
“关押送审,他把朝廷的执法部门当什么了?”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一个小小的县侯。
俞珠写完了,期待地看着晋王。
那人伸手,在她乱糟糟的头顶揉了揉。
“不错,处理得很好。”
俞珠眯了眼睛,如果让她处理公文的话她也不会累的。
可是俞珠也很清楚,一切不可操之过急。
有了第一次还怕没有下一次吗?
她收回渴望的目光,为晋王束发,语气也不知不觉间带了几分依恋。
“能在您身边真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