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王还真有点饿了,就是忙了一晚上没什么胃口。要不说两人在一块久了,彼此的气性摸得一清二楚。
晋王没胃口,俞珠也不强迫他用餐。自个撸了袖子,去小厨房把砧板,面粉找齐整了,和上水就开始揉面。晋王跟在俞珠身后,眼看她围着小围裙,动作麻利,不一会就扯出了长长的面条。
芦笋鲜贝烩得汤咕嘟咕嘟沸腾,激发出香味在暖融融的厨房弥漫。俞珠捞起一捧面条,熟练地下进锅中,然后焖上锅盖。又拿来两个碗,倒上一点香醋。等面出锅,再撒上葱花,别提多鲜美了。
如果说刚才只是有一点点饿的感觉,那现在晋王就是真的胃口大开了。
一整晚的疲惫在不知不觉中抚平,沉浸在烟火气里,晋王骤然生出一种踏实感。
或许寻常百姓家的夫妻也是这样吧。
“你干活倒麻利。”
俞珠下厨,晋王也不能光站着,就顺便搭把手看起了火候。
俞珠说:“以前爹要是忙,没胃口吃饭,娘就会给他下一碗汤面。味道不讲究,胜在暖心。久而久之,我也学会了。”
她朝晋王笑了笑,“你别嫌弃我的手艺就好。”
俞珠的手艺晋王自然是知道的,算不上太出挑,但跟难吃绝对不沾边。
小厨房里支起小桌子,两碗热气腾腾的面出锅。俞珠搬来小马扎,两个人就围着小桌子吃起面条来。
要不是晋王等会还得出门,真有种寻常人家的恍惚感。毕竟他还是第一次不在明亮的正厅吃饭,而是现做现吃,就在这锅台边。刚出锅就送到嘴里,没有比这更新鲜的了。
俞珠也饿了,昨晚侧妃的哀嚎叫她吃不下也睡不着。晋王回来她就想问一问到底怎么样了,可那人又累又气,最忌讳让人问个不停。吃饭的时候,也忌讳谈公事,所以俞珠按捺住好奇。只认真服侍晋王吃饭。
没一会,一碗面条就见底。俞珠又去盛了一碗,可见晋王不是不饿,是饿过头觉不出饿来了。胃上的毛病都是这么来的,幸好俞珠做得多,不然半饱不饱的更难受。
天气渐渐温暖起来,如今的天气,太阳出来已经感觉到暖意。草木也开始发新芽,俞珠的袄子已经褪下,穿得是双层的缎子衣裳。一顿饭,吃得两个人都有些冒汗。俞珠取了帕子,为晋王擦拭,又劝他睡一个时辰罢。
“外头的事有云今看着,您的身体要紧。”
俞珠的担心是真的,晋王做事太认真。仗着年轻不眠不休几个日夜也要把手头的事情办利索,要是由着他,恐怕到明天的这个时候也不会休息。现在的年岁还好,积攒到老了都是病。
俞珠竖起一根手指,央求道:“就睡一个时辰好不好,到点了我叫你。”
她把晋王往屋里推,“我陪您一起。”
晋王拗不过俞珠,只好垂下眼,眼眶略微发青。
“好,那就照你说的办。”
俞珠才笑了,她守着晋王和衣躺在榻上,不一会就听见身边人均匀的呼吸声。俞珠才起身走向屋外,因着晋王不在跟前,面前隔了道帘子。云今立在台阶下,低着头,有种肃穆的沉稳,像棵古板的树。
“俞主子。”云今讶异了片刻,他以为出来的会是晋王。
俞珠高站在台阶上,如果说从前面对云今时俞珠有种哆哆嗦嗦上不得台面的小家子气。现在的俞珠就完全是以上位者的姿态在平静地和云今对话。甚至于云今有一种,俞珠就是晋王的错觉。
隔着帘子看不到俞珠的表情,只能听见她疏离却温柔的声音。
“云长史,有什么事和我说就好。”
云今道:“已经抓获了一批收售罂粟花的人,现在太原府的地牢。是否要用刑?”
俞珠冷声问:“现今收缴的罂粟类制品都怎么处理了?”
“回主子的话,都堆置在太原府署中。”
晋王还在休息,俞珠大致估摸着他的意思,具体还是要等晋王醒了再说。她信得过的也就是沈怀景和云今,如今沈怀景动身去了江南,不然还可以参考一二。不过俞珠的书也不是白读的,知道凡是涉及神仙笑的决不能姑息。这东西既然卖这么贵,还能上瘾,那售卖者就绝称不上无辜。有一个算一个都是抱着客人成瘾后无法主动戒断的想法来挣钱,所以决不能姑息。而且从昨天到今天,事发突然,大量的货都堆积在城内肯定还来不及出手。要说藏污纳垢,自然是销金窟里最多。也就是花楼酒楼,此时此刻俞珠才想到更深的一点。怪不得花楼如此暴利,原来挣得不止是卖身钱。想到这,俞珠觉得,或许蕊娘知道些内幕。
再一个就是城中的富户权贵了。
罂粟奶,销魂膏和银子同价,寻常人家是买不起的。
如果说日子过不下去的穷人会卖儿卖女,那所谓的销魂膏一旦流行,就是温饱之家也迟早沦落到卖儿卖女的地步。
到时候儿女进了烟花巷,贩卖销魂膏的人赚得盆满钵满,恶性循环之下就要走上大徽的老路。
俞珠果断吩咐云今,“把城门关上,挨家挨户的搜。不管什么人,只要家中出现罂粟奶销魂膏之类的东西通通抓进大牢。一定要杀住这股不正之风!至于那些囤积的,得想个办法处理掉。”
这东西俞珠也不知道怎么处理,只知道混在烟叶里也是上瘾的。要是烧了恐怕全城都要吸嗨了,新鲜的倒还好说,铲碎了就是。
谁知俞珠想的还是简单了,云今低沉着嗓子开口,“主子,要真是那么简单晋王就不会焦头烂额了。”
下人呈上一支干的的罂粟和一支新鲜罂粟。
这东西俞珠昨天已经见过了,好奇问道:“云长史,你这是什么意思?”
云今示意俞珠去看那罂粟花。
“罂粟奶就是新鲜罂粟果实的汁液,而销魂膏就是成熟罂粟的种子研磨加工后的黑色膏体。远比混在烟叶里的干叶子上瘾厉害。那些吸食的人自述此事比世上的任何事都快活,所以才叫销魂膏。也就是说,我们现在拿这东西没有办法,除非找到销毁神仙笑的法子。这是禁书,都在玉都的文渊阁里。”
“从我们现在收缴的分量来看,恐怕种植罂粟制作所谓的销魂膏已经有两三个年头了。”
“到底是内部出了问题还是其余国家对我们虎视眈眈都很难说。自从开通贸易以来,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上百个国家。大雍地大物博,很难不被他人窥视。这很正常,我们也惦记着其他国家。北边的游牧民族,再北边的凛冬之国。国家并不会因为外敌而轻易毁灭,可如果从内里开始腐烂,就难有回天之术。更怕是里应外合,要致我们于死地。”
这话震得俞珠心头都在发颤,在她的认知里王朝更迭是再平常不过的事。这片名叫夏的大陆,从千年前开始的第一个王朝夏到现在已经绵延了不知多少代。可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被另外一片土地的人占领,而且还有可能是自己人亲手做出这样的事来。
不然,明明已经消失数百年的神仙笑为何重现于世。
俞珠几乎已经可以确定,销魂膏就是神仙笑,它换了个名字卷土重来。
而被列为禁书的销毁方法却不知在何处,很有可能已经被藏匿。
俞珠稳住心神,道:“快马加鞭将此事汇报朝廷,务必以最快的速度找出销毁方法。牢房里的人,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撬开他们的嘴。这东西是从哪里来的,谁提供的制作方法。胆敢不从者,不必秋后了,即刻拉到菜市口砍头示众。”
“是!”
俞珠的心始终静不下来。
虽然说大丈夫才忧国忧民,女子大多头发长见识短。俞珠觉得这样的话未免是小看了女人,比如她现在也是很焦急的。
往大了说,她不想民不聊生。往小了说,她想给自己的后代一个算得上安稳的生活环境。
可销魂膏会把这一切都毁了的。
不种粮食,不事生产,等大雍烂到根里,别的国家就会不费吹灰之力接管这个国家。
这种事情无论是谁都无法坦然接受。
俞珠的手抖个不停,她无比佩服前朝皇帝的英明神武,简直是救了这片土地传载了千年的文明与血脉。
所以哪怕她只是个小女子,也绝不允许这份坚守在这一代断绝。
她平复了心情,并没有叫醒晋王。
睡吧,俞珠想,等你醒来还有很多事要忙。
差一刻到两个时辰,晋王醒了。
正是日头最晒的时候,虽然天还不是很热,这会子在外头跑也容易出汗。
晋王要去地牢亲自审讯,所以换了身简单的常服。
俞珠难得主动提要求。
“能不能带我一起去?”
晋王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说:“地牢那地方腌臜,你去做什么?”
俞珠说:“我想去看看,刚才云长史来过,说了很多东西。”
晋王侧头,问:“你下了什么命令?”
俞珠把自己做的决定重新说了一遍,晋王夸她做得很好。
“这种事决不能姑息,必须从根上杀得他们不敢再犯。待抓到幕后主使,定要诛他的九族!”
晋王也没想到,俞珠看上去柔柔弱弱,却这么有血性与果断。
地牢那地方太过肮脏,实在不适合俞珠这样的弱女子。可他又不禁反问自己,俞珠真的那么脆弱吗?
那人专注地给他系着腰带,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见俞珠紧抿的嘴角。因为没怎么休息,脸色有些发白。仰起头时,一双眼睛又黑又亮。
第一次见面时,俞珠根本不敢看晋王。
她的眼睛里始终带着一丝胆怯,瞻前顾后规划着自己的未来。
俞珠只想安安稳稳在后宅过好自己的生活。
她是什么时候成长到现在这样的?
从磕磕绊绊跟在自己身边的柔弱兔子,变成一只拥有獠牙和爪子的狡黠的狐狸。
晋王却并不讨厌这种感觉,换句话说他参与了俞珠的全部成长。
他也不忍心拒绝俞珠的要求。
晋王刮了下俞珠的鼻子,“瞧瞧,还没说不行就噜噜脸了。气性这么大,本王哪里敢不依你。”
他后退一步打量俞珠的身形:“这样去肯定不行,换身小厮的装扮就好了。”
俞珠高兴得差点蹦起来,她激动得去摇晋王的袖子撒娇。
“我就知道,阿戬最好了!”
这声阿戬叫得又脆又甜,竟听得晋王有些不好意思。
从前皇后这么叫他时总是带着慈爱与威仪。搞得晋王觉得叫名字是件很羞耻的事,有种不够亲密却很尴尬的感觉。但从俞珠口中叫出来就完全换了种意味,说不上来的满足塞满了内心。
晋王只得提醒她:“在外人面前可不能这么叫。”
俞珠忙着翻衣服,头也不回的回答。
“知道了知道了。”
女人就是这样,得到了就不珍惜。
敷衍。
还没进地牢的大门,俞珠已经闻到一股不可言喻的味道。
血腥味夹杂着臭味还有稻草发酵后独特的潮湿气味,还好她提前塞了薄荷丹,不然肯定要干呕了。
地牢的地面也是油乎乎湿腻腻一层,经年积攒的不知是血还是泥土,踩上去有种诡异的绵软感。
因为从早上就开始排队审问,所以哀嚎声不绝于耳。光是俞珠看见的,目之所及就有七八个人在被拷打。
主动吸食的分一个牢房,种植的分一个牢房,收售的最严重,这会子都在被上刑。
只有不知情误食的好一点,可以等家人来领。
这些人一个个面如死灰,抖如筛糠,可见十个有八个知道自己做得是要掉脑袋的买卖。
俞珠跟着晋王走到一个审讯室,绑在木凳上的是一对年轻的父子。
他们是种植的,本地有一些商家就是从他这里进的货。
老实巴交的农民也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还在嘴硬自己只不过是种点养家糊口的东西,怎么就要坐监流放。
男人大喊着冤枉,“大人,大人,我什么都不知道啊!俺家三代都是种地的,我实在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啊!”
晋王说:“这东西又不能填饱肚子,价格却是小麦的三倍。你真的不知道是什么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