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愿梨的手指轻轻抚过离明的脸颊,那触感与冷墨玉一般无二,但眼神中的惊惶却是独属于这位南朝国世子的。
她低笑一声,指尖从他下颌处流连至他的右耳后,那日白净的耳后,今日多了一枚痣,上面还开出了若隐若现的梨花印记。
“陈玉姑娘,哦不,或许该称你为离明世子?”宋愿梨的语气带着几分戏谑,“世子殿下不在南朝享福,却来我湘夏扮作平民女子,还与牢中狱卒多有往来,那日还来府衙与我……意欲何为啊世子殿下?”
离明被她擒住手腕,动弹不得,但依旧强装镇定:“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听不懂?”宋愿梨俯身靠近,气息拂过他耳畔,“在陈家你扮作陈玉,我喂你吃药时,你可不是这般生疏。还有那日在府衙中,你可是欣喜得很呐,世子殿下。”
离明耳根瞬间泛红,又羞又恼不再言语。
一旁刘苓被阿执反剪住双手按在地上,亦挣扎不得,只能怒目而视。
宋愿梨直起身对阿执道:“将这两位‘贵客’请回府衙大牢,好生看管。尤其是这位世子殿下,务必单独关押,严加看守。”
“是。”
阿执手下用力将刘苓提起,又看向离明。宋愿梨松开钳制离明的手,将离明推给阿执。
“世子殿下,请吧。”
……
湘夏府衙牢中。
离明与刘苓被分别关押在相邻的牢房。赵影则被关在走廊尽头另一间牢室内,与二人相隔数间牢房。
狱卒先前就得了宋愿梨严令,不敢怠慢,加派了人手巡逻,尤其是离明所在的牢房外,始终守着两名狱卒。
夜深人静,牢中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狱卒偶尔的脚步声。
离明靠坐在石墙上闭目养神,神情看似平静,脑中却在飞速盘算着如何脱身,并要救出赵影。
宋愿梨既已识破他的身份,绝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南朝国皇子隐瞒身份潜藏在湘夏,的确容易让人起疑。
离明沉思片刻,目光扫过牢门外值守的狱卒。
这两人显然是宋愿梨特意安排的得力人手,硬闯……想来是不大可能的。
他低头看向自己身上略显宽大的囚服,入狱前,他们身上的物品几乎被搜走,但有些东西,是搜不走的。
他将手探入怀中,在内衬的夹层里,摸到了几样东西。
……
次日清晨,狱卒来送饭。
离明并未像旁人一样立刻食用,而是捂着腹部,面色痛苦地蜷缩在地上。
“喂!你怎么了?”一名狱卒警惕地靠近牢门。
离明声音虚弱:“这位大人……我……我腹痛难忍……”
狱卒皱眉,看向身旁的同伴:“你去禀报宋大人,我看着他。”
另一名狱卒应声离去。
留下的狱卒隔着牢门监视着离明,见他额头沁出冷汗,不似作假,但仍不敢大意,只是紧紧握着腰刀。
离明呻吟声渐大,身体微微抽搐。
那狱卒犹豫片刻,终究还是怕真出了事,自己的一颗脑袋担待不起,也没敢掏钥匙开门,只是靠近一些想看得仔细些。
可就在这一刹那,离明将迷药洒在他的脸上。
没错,正是上次他们越狱时用的迷药。
狱卒倒了下去,离明隔着牢门从他怀中找到钥匙,将牢门打开,迅速脱下他的外衣换上,将其拖到墙角用干草掩盖,又取下他的腰牌,又从他怀中夺走腰刀。
离明易容术精湛,但时间紧迫,材料也不足,无法完全伪装成这名狱卒的模样。但好在牢中光线昏暗,他一直低着头,或许能蒙混片刻。
他压低帽檐,拿着钥匙串走出牢房,反手将门锁上,然后快步走向关押刘苓的牢房。
隔壁的刘苓早已听到动静,见“狱卒”过来,立刻凑到门边。
离明用钥匙打开牢门,低声道:“快走!”
刘苓闪身而出,两人一前一后,沿着走廊向关押赵影的牢房走去。
途中遇到另一队巡逻的狱卒,离明与他们擦肩而过时,压低声音含糊道:“换班。”
那队狱卒虽觉他面生,但见他穿着狱卒衣服,拿着钥匙,又行色匆匆,觉得不对,便悄悄派人去禀报了牢头。
离明来到关押赵影的牢房前,正要开门,身后却传来一声冷喝:“站住!你们是哪来的?我怎么没见过?”
离明心中一惊,缓缓转身,只见一身材高大的牢头带着两人堵住了去路。牢头为人谨慎,对牢中人事极为熟悉。
牢头眯起眼睛,打量着离明和刘苓:“摘下帽子!”
离明知道无法再瞒,与刘苓交换一个眼神,便决定背水一战。
离明突然举起手中腰刀,直劈牢头面门!
牢头早有防备,举刀格挡,同时大喝出声:“来人!有犯人越狱!”
刘苓也立即出手,攻向另外两名狱卒。
刹那间,牢房走廊内呼喝之声、兵刃相交之声响成一片。
离明武功本在牢头之上,但既要对敌,又要分心留意周围涌来的狱卒,一时难以脱身。刘苓也被两名狱卒缠住。
赵影在牢内看得心急如焚,用力拍打着牢门。离明t脱不开身,只能将手中的钥匙丢进他牢中:“自己开了出来帮忙。”
越来越多的狱卒闻声赶来,将走廊两头堵死。离明和刘苓背靠背,陷入重围。
眼看就要功亏一篑,离明目光扫过墙壁上燃烧的火把,心中有了主意。
他虚晃一招逼退牢头,猛地将手中腰刀掷向墙壁上的一支火把!
“咔嚓——!”
火把掉在墙角的干草上,火焰瞬间蔓延开来!
“走水了!”有狱卒惊呼。
浓烟迅速弥漫,牢内一片混乱。
狱卒们有的救火,有的继续围攻离明二人,阵脚大乱。
趁此机会,离明夺过一名狱卒的兵刃,与刘苓合力杀向关押赵影的牢门。
牢头试图阻拦,却被浓烟呛得连连咳嗽,动作慢了一瞬。
幸运的是,赵影这时恰好试出了开门的钥匙!
“殿下!”赵影冲出牢房。
“快走!”离明将一把刀塞给赵影。
三人汇合,且战且退,向牢房出口冲去。
火势越来越大,浓烟滚滚,阻碍了狱卒的视线和追击。
混乱中,离明瞥见一道身影出现在走廊入口处,正是闻讯赶来的宋愿梨。
她站在烟火之外,面容在跳跃的火光中显得有些模糊。
离明看不清她的脸,也听不真切她焦急的声音,只见她便被赶来的阿执护着向后退去。
离明无暇多想,与刘苓、赵影奋力冲杀,终于借着火势和混乱,突破了狱卒的包围,冲出了地牢出口,消失在湘夏街巷尽头。
……
宋愿梨站在地牢外,看着里面冒出的浓烟以及被陆续押解出来的几个倒霉狱卒,面色惆怅得简直不能入眼。
阿执低声道:“大人,让他们跑了。是否全城搜捕?”
宋愿梨望着离明等人消失的方向,摇了摇头:“他是南朝国世子,搜捕动静太大反而打草惊蛇。加强城门盘查,暗中留意,这段时日不可再有外人进出城。”
这个离明,比她想的要难缠的多。
于泌闻讯赶来,看着这残破之象不免唏嘘:“宋大人几日不见,怎么看上去老了十几岁。”
宋愿梨没心思同他说笑,只是吩咐道:“于大人,牢房受损,需尽快修缮。另外,今日当值失职之人,一律依法处置。”
“是,宋大人。”于泌连忙应下。
宋愿梨不再多言,带着阿执离开。
这一场浓烟让她心中的戾气悉数散去。
南朝国……
东顺与南朝这么多年也无甚仇怨,她若是动了离明,南朝国可会以此为借口起兵攻打东顺?
南朝国力衰于东顺,但他们若是与北启联起手来就不好说了。
……
地牢的火很快被扑灭,并未造成太大损失,但三名要犯在众目睽睽之下逃脱,还是在湘夏引起了不小的震动。
宋愿梨又下令追查,派出衙役在城内主要街道和城门处加强了盘查,一时间湘夏城内气氛略显紧张。
然而,一连两日过去,离明三人如同石沉大海,不见踪影。
衙役们回报,并未发现任何形似南朝国世子或其随从的可疑人物。
“大人,他们会不会已经混出城了?”
阿执站在宋愿梨身侧,看着桌上铺开的湘夏地图。
宋愿梨指尖轻轻点着图上可疑的区域,多是鱼龙混杂之地,常有外来户居住。
“未必。城门盘查得严,他们身上带伤,要想悄无声息地出去,没那么容易。我只怕他们在城内有接应,或者找到了一个极其隐蔽的藏身之处。”
南朝国易容术太过精妙,他们若是改头换面,藏在市井之中,实在难以察觉。
宋愿梨想起离明那日易容成冷墨玉的模样,连她都一时未能分辨。
“大人,那我们……”阿执道。
“明面上的搜捕可以稍微放松些,好让百姓安心。暗地里,你让手下信得过的人,重点盯着所有药铺和医馆。老陈和陈玉身上都有伤,应当会派人去买药,对了,林簌的义诊摊也要盯着,你亲自盯。”
“是,属下这就去安排。”
阿执领了命令便下去了,留下宋愿梨盯着地图出神。
……
与此同时,湘夏城的一处破庙内。
刘苓正在给赵影换药,三人的脸色都不太好。
“殿下,宋愿梨这几日似乎放松了搜查。”刘苓的声音因疲惫而沙哑。
离明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着眼:“不是放松,是她在等我们放松警惕,或者主动露出马脚。”
他睁开眼看向赵影,“赵影,湘夏城内还有我们的人吗?”
赵影忍着伤痛点头:“是,殿下。属下之前潜伏时,与一支暗桩有过联系。他们就在‘陈记杂货铺’,只是如今我们被通缉,贸然联系,风险极大。”
“风险再大,也比困死在这里强。”离明声音冷静,“我们需要药和食物,更需要弄清楚外面的情况,以及如何安全离开湘夏。”
他顿了顿,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宋愿梨那张令人嫌恶的脸,以及她指尖划过自己脸颊时的触感。
他竟两次栽在她手里,一次是被她强行喂药,一次是被她设计擒获,虽然两次都逃脱,但也狼狈不堪,可心中又时刻想起她。
那日后,无论是美梦还是噩梦,都有她的参与。
“宋愿梨她……”若是南朝人就好了,他说不定已然让她成为了自己的世子妃。
刘苓和赵影对视一眼,都不敢接话。
他们都看得出,世子殿下对那位宋大人十分的在意,只是碍于眼下的形势,不好表露出来。
“准备一下。”离明甩开脑中纷乱的思绪,站起身来,“入夜后,我去一趟陈记杂货铺,给我们寻寻出路。”
……
是夜,月黑风高。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掠过街巷,最终停在“陈记杂货铺”的后门。
黑影警惕地观察四周,确认四下无人后,才以特定的节奏轻轻敲了敲门。
门内沉寂片刻,随后传来一个带着困倦的声音:“打烊了,明日请早。”
黑影低声回了一句:“掌柜的,我急着买阳春面。”
门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双眼睛在门缝后警惕地打量了他片刻后,才将门完全打开。
黑影闪进门内,卸下伪装。
开门的是个精瘦的中年男子,他看着面容憔悴的离明,脸上难掩震惊:“世……世子殿下?您怎么……”
“遇到些麻烦。”离明摸了摸脸,“长话短说,给我们准备些伤药,三身干净的衣物和盘缠,还有最近城内的风声如何?可有安全离开的路径?”
这中年男子便是暗桩,名叫陈武的。
陈武连忙道:“殿下放心,这些东西属下立刻去准备。至于风声,宋愿梨明面上的搜查是松了些,但暗地里多了不少生面孔,像是在蹲守你们几位。城门盘查依旧严格,您几位若是想从城门出去怕是难。”
“另外……”他犹豫了一会儿后补充道,“属下听到一个消息,说是宋愿梨与东顺皇帝有仇怨,也不知真伪。”
离明眸光一闪:“你说的可是真的?”
“这……属下说了,不知真伪,是府衙内安插的眼线偶然听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