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愿梨的目光在“暖梨轩”来回流转了几遍。
“是啊,这字是谁题的?写的倒是好,只是不像匾额上常有的那种字体。”
“这是夫人亲手写的,只是这匾额写下没多久,将军便上了战场,夫人也……”
宋愿梨鼻头发酸,想要流泪,可泪水不知为何无法从眼眶流出。
她迈步进了院子,院内有一棵树,只是现在天冷,树上满是枯枝败叶,她瞧不出是什么树。
“嬷嬷,这种的是什么树啊?”
“回小姐,这种的是梨树。”
“梨树,府上怎会种着梨树呢?”
梨树的“梨”音同“离”相近,算不得是祥瑞之树,一般人家是不会在院中种梨树的。
她父母怎会在这院中种下梨树呢?说起来,她父母给她取的名字里也有梨树。
“夫人与将军喜欢梨树便种了,当时也有人说这梨树是不祥之树,但夫人与将军说梨树本是纯洁之花,怎么能就因为这梨树的“梨”与离别的“离”相近,就说它是什么不祥之树。还说这世上哪有这么多不祥的怪力乱神之语,不过是人在作乱罢了。”
是啊,她父母说的也不错。
哪有那么多天灾,多的就是那人造的孽。
“小姐与白公子的婚期定在何时了?”方嬷嬷问道。
“这我倒还不知,得知这婚讯的时候,我尚在湘夏,这婚期便还没有定下。嬷嬷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夫人与将军在小姐襁褓之时,在这梨树底下埋了女儿红。夫人去时特意嘱咐我等,小姐嫁人之时定要将这女儿红掘出来,摆在那婚宴的席上待客。”
宋愿梨的目光落在被掩埋的树根处,穿透那层层堆叠的枯叶,似乎已经看见那蒙着布的几坛酒。
“嬷嬷,我记得咱这儿的习惯是要在梨树底下埋九坛黄酒,今晚麻烦你们替我挖一坛出来,我想尝尝这埋了十几年的黄酒是什么味道的?”
不知能否在这酒中尝出十几年的离别和隐藏多年的仇恨?
女儿红本应在婚宴上开坛,但宋愿梨既然想喝也无妨。
“好,吴厨子今日还没来府上,回头我让给您做几道下酒菜。”方嬷嬷道,“小姐,那我们继续走?”
“今日我累了,这院子就先不去逛了,反正以后多的是在府中的日子,总能熟悉府上这一景一物,也不差今天这一时半会儿。”宋愿梨的眼神拂过暖梨轩的一景一物,“我就住这暖梨轩吧,毕竟是父母替我准备的。父母已经不在,我也没办法再听他们的话,之前的……能听一点是一点吧。”
“那阿执公子如何安置?”
“就住在我旁边的院子吧。”
旁边春水院采光也好,离暖梨轩又近。宋愿梨看着两院之间相隔的这堵墙,心中盘算要不要将它打通,方便阿执随时进出。
“好,院子我们每日都在打扫,小姐与阿执公子即刻便能入住。小姐可还有别的吩咐?若无吩咐,老奴们就先下去了。”
宋愿梨思忖片刻,缓缓开口:“这么大的府邸就你们几个嬷嬷有些辛苦,看看再添些下人来,定要与别的府上没有牵连的,最后留下的人都要过我的眼。府上现在可有管家与账房?”
“管家与账房都有的,老奴是管家,王嬷嬷是账房。其他的下人小厮因着府中空了十几年,就我们这几个老婆子待着守家,实在也无需什么人,便将他们都遣散下去了,小姐需要,今儿个下午我们就再去寻一些人来。”方嬷嬷道。
王嬷嬷是那位眼尖嬷嬷,要不说是账房呢,这脑筋动的就是快。
“好,那劳烦王嬷嬷将这些年的帐簿取来给我瞧一瞧,其他嬷嬷就先下去忙吧,阿执留下,我有事要同他说。”
几位嬷嬷告退,宋愿梨进了屋子。
这屋子与陆家的别无二致,看来陆家的“暖梨阁”与宫中的“暖梨宫”都是按照这“暖梨轩”布置的。
阿执跟在她身后,将她圈进怀中:“大人,您还好吗?”
宋愿梨既然同几位嬷嬷说自己是她的侍卫,那便是不必再假扮夫妻了,“娘子”的称呼就也该改掉了。
阿执的眼中满是心疼。
宋愿梨与生父生母并未相处过多少时日,生父生母在她的记忆中留下的印象少之又少,感情也没有那么浓烈。
可今日到了宋府,见到了父母生前待过的地方,感知着他们生前的点点滴滴,明明她也是他们在这世间的遗物,却偏偏残忍地让她生出了七情六欲,让她不得不去感受那触不可及的亲情。
她不是宋世安与卫儒沅的孩子,可他也自小与父母分离,他能体会这种心痛。
“我还好。”宋愿梨转过身,捧起他的脸,“阿执你说,夫妻相爱是什么样的?”
她见过不少成婚的男女。
有皇帝与皇夫,那是政治,是利益,没有爱。
有陆国公与江玉榕,他二人是京中王公贵族认证的相爱。陆家主君主母的院子很是热闹,陆国公常会因为一些小事惹恼江玉榕,被江玉榕骂了他就挨着,还没骂上几句又开始你侬我侬了。
也有其他王公贵族的夫妻,或举案齐眉,或貌合神离,或相敬如宾不相睹。
千家千样,若是她从小就生活在父母膝下,是否能见证到别样的夫妻爱情呢?若确是那般景象,她是否会变得专情些,是否也会期待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感情?
算了,世间这么美人,要真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岂不是浪费了……
“属下也不知,属下没有见过。”
阿执看着她眼中的千愁万绪,不知道从何处替她解开。
宋愿梨恍然想起这阿执是被皇太女收留在身边培养成暗卫的,他也未曾见过父母,甚至没有在寻常的家中带过,最开始连一些情都不太明白,还要她指点。
她垂下手,搂住阿执的腰,而她自己也被阿执紧紧抱在怀中。
“小姐……”
院门与房门都没有关,王嬷嬷见里面没有动静,就捧着账簿直接进了屋子,恰好撞见宋愿梨与阿执相拥在一起,模样亲昵,好似新婚燕尔时的夫人与将军。
小姐不是与白公子有婚约吗?怎的与这阿执抱在了一起……
“小姐,老奴就是来送账簿,老奴什么都没看见。”王嬷嬷垂着头,将那厚厚的一堆账簿举至眉高,以便挡住自己的视线。
“嬷嬷别见怪,阿执不仅是我的侍卫,也是我在湘夏的通房,方才想起爹娘有点伤心,他正在安慰我。”宋愿梨从阿执的怀中离开,“嬷嬷坐,辛苦嬷嬷同我讲讲府中库房这些年的状况。”
王嬷嬷的心情还没有平复下来,恍惚地坐在桌前同宋愿梨介绍着库房的情况,脑海里却总想起宋愿梨与阿执抱在一起的景象。
“……小姐,大抵就是这些了。”
王嬷嬷汇报完情况,偷偷观察着面前的两人。
阿执站在宋愿梨身后没有说话,但眼神与手一直落在宋愿梨的身上。
这年头通房竟然也能与主家如此亲昵还不避人吗??
宋愿梨翻阅着账簿,越看心中的疑虑更甚:“我记得这十几年皇帝给我与宋家赏赐了不少东西,账上竟然只有这些吗?”
“原先是有不少东西的,只是江夫人说小姐住在陆府,赏赐与每年朝中发下的俸禄送到陆府就行,不必在宋家放着,但方嬷嬷觉得这样不妥,每次宫中送过银两,她都让我扣下部分,所以库房中能有这些已然不错了。”
“可是……”
宋愿梨在陆家鲜少能见到皇帝赏赐给她的东西,最多就一些金银首饰能在身上带着,其余的简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她每月的银两也是按照陆枝愉的份例给的,并没有多出来。
儿时她不懂事,还去问过江玉榕,那些赏赐都去了何处,那时她是怎么回答的?
“这些银两娘给你存着,其他的那些赏赐都送去宋家了,等阿梨长大回宋府就能见到了。”
现在她长大回宋家了,怎么没有见到她口中“送去宋家的赏赐”呢?
宋愿梨突然又想起,这京中一直传言说陆府想吃宋家“绝户”,她一直觉得陆家待她不错,从未克扣过她的吃穿,所以她也没有放在心上。
但联想到那晚与陆晚棠提及此事,他的脸色也变了一些……
不过这都是猜测罢了,说不定是宋府中嬷嬷私吞,却把这口锅扣在江玉榕头上。
可话又说回来,皇帝赏的都是些奇珍异宝,一看便是御赐之物。这些嬷嬷有应该也不敢贪墨这些赏赐,一来是不敢带出去,二来也不敢拿出典当,但无论是哪一条她们都会被疑心是窃贼,所以她们最多也就只敢私吞银两。
但银两按照江玉榕说的,应该都在她手上……
宋愿梨思来想去,终究是没有想明白这陆家的江玉榕与宋府的嬷嬷到底是谁在贪墨这府中的银两?还是说这宫中的赏赐,向来只是做做样子,从未送到她的“手中”。
但宋愿梨没有多言语,只让王嬷嬷出去了。
“阿执,有一事要你帮我去做?”
“大人可是担忧府上的嬷嬷与陆家贪了宫中的赏赐?”
“知我者,阿执也。”
宋愿梨拽着阿执的衣服在他脸上落下一吻,却被他抓住将吻加深。
院门依旧没关。
“小姐,老奴带了人来将女儿红挖出来。”
方嬷嬷带着人与铲子进了院子,只见屋中宋愿梨正在与蹲在地上的阿执忘情地接着吻。
一行人都愣在原地,回过神来也不敢动。
“小小小姐,你不是说这阿执公子是您的侍卫么?怎的怎怎么怎么……”胆大些的嬷嬷结结巴巴地问道。
宋愿梨与阿执分开后,抿了抿嘴唇,面不红心不跳:“阿执既是我侍卫,也是我通房,嬷嬷们不必见怪,你们忙你们的,不是要挖女儿红嘛,你们挖你们挖。”
说着,她走出房门进了院子,阿执在她身后步步相随。
这几个嬷嬷方才见证了那刺激的场面,也不敢抬头看,只是低头挖着酒坛。
女儿红埋的不深,很快便挖到了。
她们将这酒捧给方嬷嬷后就全都溜出去了,只留方嬷嬷一人捧着就在院中思考着接下来要说些什么。
方嬷嬷将酒坛上的泥擦净了,递到阿执手中:“小姐,下人已经安排好了,午饭后便会到府上来,到时候是带到您院中还是就放在前厅等您来挑?”
“放前厅吧,外人还是不要轻易带进后院。”
方嬷嬷应下嘱咐,即刻就离了院子,这次还特意返回去将院门都带上了。
阿执见到嬷嬷们落荒而逃的背影,心中只有诡计得逞的心满意足。
嬷嬷们每次都是先叫了宋愿梨才进院子。
他耳朵不错,自然早就听见了她们的动静,但他就是不提醒宋愿梨,他要让嬷嬷们发现他们的私情。
这样,他在府中与宋愿梨就不必遮遮掩掩了。
“大人,我们的事被嬷嬷们知道了,可要紧?”他装出担忧的样子。
“无妨,反正你夜夜与我同枕共眠,同住一屋檐下,哪里能藏得住一辈子,既然早晚都会知道我与你的事情,又有何差别?”
再说了,她是这个家的主人,谁又敢干涉她的如何处世?
“对了,阿执,再查清这些嬷嬷不是刁奴之前,我身边得有个自己人照应着,你从你手下挑个靠得住的人送进府中。”
“是,属下这就去安排。”
“等等,这院门都关了,急什么?”
“大人想做什么?”
宋愿梨吻上他的唇:“没有亲够。”
两人又缠绵了一会儿,阿执便出去安排人混进下午的选拔之中。
……
午后,待选的下人在前厅排好了队。
宋愿梨挨个瞧了,模样不错,问话时答得也好,来历也都清白,便都留下了。
“太女殿下到——!”
方嬷嬷带着人打开了那尘封十余年的门,皇太女立在门外等候。
“微臣见过太女殿下——!”宋愿梨带着府上众人跪拜在地上迎接嬴昭乾。
“听闻宋爱卿身体不适,私自回京了?母皇命孤前来探望宋爱卿。”
? ?写着写着,突然特别心疼小愿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