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察室里的死寂,仿佛有重量,压得人喘不过气。
我那句“看到了一点源渊”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零组这些人心中激起了难以平复的惊涛骇浪。
庚的呼吸明显急促了几分,她推眼镜的手甚至有些微不可察的颤抖。甲的眼神锐利如鹰,试图从我苍白疲惫的脸上,分辨出这句话背后蕴含的真相与风险。
但他们都没有立刻追问。
凌清玥的状况比我要糟糕得多。为了将我几乎溃散的意识从那个恐怖的门前拉回来,她显然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此刻气息萎靡,元气大损,几乎站立不稳,被墨小刀和一名零组医护人员搀扶着。
她看向我的眼神,除了担忧,更添了一层深沉的复杂——那是对未知的敬畏,以及对可能带来的、更可怕后果的恐惧。
“先……带他们去医疗中心,进行全面检查和恢复。”甲最终打破了沉默,声音干涩,带着一种强行压抑的震动。
我和凌清玥被分别送往医疗区。一系列最精密的检查后,我被送回了一间条件更好、但监控设备也更多的“休养室”。凌清玥则需要更长时间的治疗和静养。
零组的技术团队在庚的带领下,几乎是连夜分析从我身上采集到的、在实验最后阶段爆发出的异常能量数据,以及我意识回归时,那扇“门”排斥我所产生的能量波纹。
我躺在休养室的床上,身体依旧被那股深入骨髓的虚弱和冰冷包裹着,但大脑却异常清醒,或者说,是被某种东西强行“激活”了。
“源渊”的那惊鸿一瞥,像是一个无法磨灭的烙印,深深刻在了我的意识深处。那不是图像,不是声音,而是一种……认知的污染,或者说,是一种终极真相的碎片。
它让我对周围世界的感知,发生了微妙而恐怖的变化。
我能“看到”空气中漂浮的、代表着物质衰变与能量逸散的、极其细微的黑色光点——那是“熵增”,是万物走向混乱与沉寂的微观体现。
我能“听到”墙壁内部金属疲劳的细微呻吟,感受到这栋现代化建筑在时光中不可逆转的老化进程。
我甚至能模糊地感知到隔壁房间凌清玥体内,那因为元气损耗而加速流逝的生命力,如同风中残烛,闪烁着令人心揪的不稳定光芒。
一切都在走向终结,走向“寂”。而这份认知,并非来自逻辑推导,而是如同呼吸般自然的直觉。
更糟糕的是,我体内那片黑暗核心,在“目睹”了那一点“源渊”之后,似乎完成了一次某种意义上的“进化”。
它不再仅仅是冰冷和死寂,更带上了一种仿佛能洞悉万物终局的漠然与渴望。它像是一个被关在笼子里太久、终于窥见外面世界的饕餮,变得更加躁动,也更加……饥饿。
掌心的烙印不再传来刺痛,而是变成了一种恒定的、冰冷的存在感,仿佛它已经彻底成为了我的一部分,甚至开始反过来,隐隐影响着我的情绪和思维。
一些属于“陆川”的情感,比如对凌清玥伤势的焦虑,对墨小刀的关心,正在被一种更加宏大的、对“终结”本身的病态好奇所稀释、侵蚀。
我试图运转凌清玥教过的宁神法门,却发现收效甚微。那源自“源渊”的认知,如同一种更高维度的病毒,正在从根本上改变我的“存在”基底。
第三天下午,甲和庚再次来到了我的休养室。两人的脸色都比之前更加凝重。
“陆川,”甲开门见山,将一份报告放在我面前,“根据我们对实验数据的最终分析,以及对你目前生理、能量及精神状态的持续监测……我们得出了一个初步结论。”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你在实验中获得的那段关于‘源渊’的认知碎片,以及你体内能量核心的异变,使得你……正在逐渐从一个‘封印载体’,转变为一个不稳定的、活性的‘道标’,或者说……钥匙。”
“钥匙?”我抬起眼皮,看向他。这个说法,与“意志为钥”似乎隐隐呼应。
“是的。”庚接口道,她的语气带着一种科学家的冷静,却掩不住眼底的一丝骇然,“你的存在本身,你与‘寂’之力的深度绑定,尤其是你‘看见’过源渊的经历,让你成为了一个能够与‘源渊’产生微弱共鸣的‘信标’。
理论上……你有可能,在特定条件下,主动吸引‘源渊’力量的投射,或者……为其他存在指引通往‘源渊’的方向。”
我心中猛地一沉。
这意味着,我不再仅仅是一个被侵蚀的受害者,一个需要被监控的样本。我变成了一把危险的、可能随时会自行开启通往终极毁灭之门的……活体钥匙!
“同时,”甲补充道,目光锐利地盯着我,“我们监测到你体内的能量活跃度正在以一种缓慢但稳定的速度提升,并且表现出对周围环境‘终结’特性的异常亲和与……吞噬欲望。
昨天,医疗中心报告,你房间隔壁一株用于环境监测的绿植,在短时间内出现了异常的枯萎和能量流失。经过检测,流失的能量……有微弱痕迹指向你。”
我看向墙角那盆原本翠绿、此刻却有些发蔫的绿植,心中一寒。我甚至没有主动运转力量,仅仅是存在,仅仅是那加深的“认知”,就在无意识地影响着周围,汲取着微弱的“终结”之力?
照这个趋势下去,我会变成什么?一个行走的“归墟”迷你投影?
“鉴于你目前状态的不可控性和潜在的高风险,”甲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总局下达了新的指令。
在你能够完全自主控制这种‘钥匙’特性及能量吞噬倾向之前,你的安全等级将被提升至最高,活动范围将进一步受限。并且……我们需要对你进行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深度能量抑制。”
进一步的囚禁,更严格的监控。
我没有愤怒,甚至没有多少意外。在窥见那扇门后的景象后,普通的情绪似乎都变得有些遥远了。我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们,问道:“凌清玥和墨小刀呢?”
“凌小姐需要长期修养,她会留在基地,接受最好的治疗。
墨小刀可以留下陪同,但他的活动同样会受到限制。”甲回答道,“这是为了你们的安全,也是为了……”
“为了所有人的安全。”我替他说完了后半句,语气没有任何波澜。
他们离开了,留下了更沉重的压抑。
我躺在冰冷的床上,看着天花板。休养室的灯光被刻意调暗了,但我却能清晰地“看”到光线中蕴含的能量如何微弱地衰减,感受到这间坚固房间在岁月和熵增作用下那不可闻的崩坏前奏。
我是一把钥匙。
一把正在滑向锁孔,却无人能控制其转动方向的钥匙。
一把渴望打开那扇终极之门,同时又本能地恐惧着门后景象的钥匙。
凌清玥拼死将我拉回来,零组费尽心机想要掌控我,而我体内的那个“它”,则贪婪地渴望着门的另一边。
我的意志,在这三方的撕扯下,还能坚持多久?
我缓缓抬起右手,看着掌心那仿佛内蕴星河的烙印。
或许,唯一的生路,不是抗拒这把“钥匙”的身份,而是……真正理解它,掌控它。
在彻底失控之前,找到使用这把“钥匙”的……方法。
而不是,被“钥匙”本身所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