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心开出的条件,像一块投入静湖的石子,在我心里荡开层层涟漪。抽两成佣金,是行里公道的价格;换“实用”的东西,则透着耐人寻味的深意。这“墨心斋”,这沈墨心,水比我想象的还要深。
我略一沉吟,没有立刻答复,而是反问:“不知沈老板所说的‘实用’东西,指的是什么?”
沈墨心浅浅一笑,走到博古架旁,取下一个不起眼的紫檀木盒。打开盒盖,里面并非金银珠玉,而是几件造型古怪的小物件:一枚刻着云雷纹的黑色指环,一叠裁剪整齐、用朱砂画着奇异符文的黄纸,还有几个小巧的瓷瓶,瓶身贴着标签,写着“驱瘴”、“辟毒”、“宁神”等字样。
“二位行走在外,这些或许比黄白之物更派得上用场。”她语气平淡,仿佛在介绍寻常货物,“这指环能预警部分阴邪之气,符纸可临时构筑简单屏障,药粉应对山林瘴气、寻常毒物有些效果。”
我心里明了,她果然看出了我们的“不寻常”。这些东西,正是我们目前急需的。那对青铜酒爵虽是古物,但对我们而言,远不如这些能保命的家伙实在。
“我们换。”我做出了决定。
沈墨心似乎并不意外,点了点头,仔细清点了木盒里的物品,又额外添了一小袋沉甸甸的银元:“这些算作差价,二位路上方便。”
交易完成,我们收起木盒和银元。离开前,我忍不住又问了一句:“沈老板似乎对邙山之事,有所了解?”
沈墨心擦拭古砚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向我,目光深邃:“风起于青萍之末。有些事,知道得太多,未必是福。二位若要去云南,需记得,那里的雾,比北平的更深,更冷。”
她话中有话,点到即止。我知道再问下去也不会有更多结果,便拱手道谢,带着满腹疑云和一丝莫名的警惕,与墨小刀离开了墨心斋。
“川哥,这沈姑娘……神神叨叨的,不过人还挺实在,给的东西不赖。”墨小刀摆弄着那枚黑色指环,爱不释手。
“她绝不简单。”我沉声道,“以后与她打交道,要多留个心眼。”
有了沈墨心提供的银元和物资,我们手头宽裕了不少。但去云南的花销不是小数目,而且多备些钱总没坏处。我决定,趁还在北平,再去一趟鬼市,看看能不能凭着自己这双被“渊瞳”和“梦魇精华”淬炼过的眼睛,捡个漏。
这次去的鬼市,不在江边,而是在南城一片废弃的厂区里,规模更大,也更混乱。夜色是最好的掩护,各式人等影影绰绰,交易在沉默或压低的嗓音中进行,充满了地下世界的规则与危险。
我和墨小刀混在人群里,慢慢逛着。地摊上摆的东西五花八门,真假难辨。我集中精神,调动那微弱的“梦魇感知力”,扫过一件件器物。大部分东西死气沉沉,毫无灵光,偶尔有几件带着微弱的老旧气息,也多是近现代仿古的普通玩意儿。
逛了大半个时辰,一无所获。墨小刀有些泄气,嘟囔着:“这哪儿是捡漏啊,简直是垃圾堆里刨食儿……”
就在我们准备离开时,我的目光被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地摊吸引。摊主是个缩着脖子、眼神闪烁的干瘦老头,摊子上零零散摆着些锈蚀的钱币、破旧的鼻烟壶,还有几块沾满泥土、看不清原貌的玉片。
吸引我的,不是这些东西,而是摊子角落里,随意丢着的一块黑乎乎的、巴掌大小的铁牌。
那铁牌毫不起眼,甚至有些丑陋,表面覆盖着厚厚的、不均匀的黑色锈垢,边缘残缺不全。但在我的感知中,这块铁牌却隐隐散发着一丝极其微弱、但异常纯粹的清凉气息!这股气息与周围物件的浑浊死气截然不同,仿佛淤泥中的一株青莲,虽被掩盖,却难掩其本质。
我心中一动,蹲下身,装作漫不经心地拿起那铁牌,入手沉甸甸的,冰凉的触感顺着手臂蔓延,让因为使用感知力而有些疲惫的精神为之一振。
“老板,这破铁疙瘩怎么卖?”我模仿着墨小刀那不着调的语气问道。
干瘦老头瞥了我一眼,有气无力地说:“五十块大洋,不二价。”
“五十?”墨小刀立刻跳了起来,“你怎么不去抢?这玩意儿扔大街上都没人捡!”
老头哼了一声,不再理我们。
我摩挲着铁牌,感受着那丝清凉气息,心中笃定这绝非凡物。这黑色锈垢恐怕不是普通铁锈,而是一种特殊的保护层或者污渍,掩盖了它的真容。
“三十。”我还价。
老头摇头。
“三十五,不行就算了。”我作势欲走。
“……成交。”老头似乎急于脱手,勉强答应了。
付了钱,我将铁牌揣进怀里,拉着还在喋喋不休说买贵了的墨小刀迅速离开了鬼市。
回到住处,关紧门窗。我打来一盆清水,又向墨小刀要了他随身携带的、用来保养锅铲的一点特殊药油。我将铁牌浸入水中,用药油小心地、一点点擦拭那厚厚的黑色垢渍。
墨小刀好奇地在一旁看着。随着垢渍逐渐褪去,铁牌露出了真容——那并非铁质,而是一块质地极其细腻温润的*黑色玉石俱焚!玉牌呈长方形,边缘虽有残缺,但主体完好,表面刻满了极其繁复、精细的云水螭龙纹,雕工古拙大气,线条流畅,充满了汉代玉雕的雄浑韵味。而在玉牌中心,还嵌着几个细如蚊足、却清晰无比的金色篆字,虽然不全,但能辨认出“永寿”、“未央”等字样。
“卧槽!”墨小刀眼睛瞪得溜圆,一把抢过玉牌,对着灯仔细看,“这……这是汉代的玉璜残件?还是官造!看这沁色,这包浆……绝了!川哥,你神了啊!三十五块大洋,捡了天大的漏!这玩意儿要是完整的,得上万大洋!”
我也没想到,这其貌不扬的铁疙瘩,竟然是如此珍贵的汉代玉璜残件。那股清凉气息,正是顶级古玉蕴养千年才有的宝光内敛。
“看来,咱们去云南的盘缠,有着落了。”我长长舒了一口气。这趟鬼市,总算没白来。
然而,喜悦之余,我抚摸着怀中那面冰凉的青铜镜,又想起沈墨心那句“雾更深,更冷”的告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