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牛车终于停在熟悉的小院门口时,天已彻底黑透。只有窗户里透出的暖黄灯光,像冬夜里唯一的星辰。
“枝意!”
屋门“哐当”一声打开,温玲玲和盛婷婷像两只归巢的雀鸟般冲了出来。团子更是快如闪电,直接扑到她腿上,毛茸茸的脑袋使劲蹭着,发出欢快的呜咽。
“考得怎么样?”
“顺利吗?快进屋暖和暖和!”
两人一左一右围住她,七嘴八舌地问着,一边帮她拍打满身的寒气。苏枝意被这热烈的关切包围,连日来的紧绷稍稍放松。她弯腰揉了揉团子的脑袋,随着她们往屋里走:“都考完了,等结果吧。”
屋里炉火烧得正旺,简单的饭菜冒着热气。她坐下,捧着温玲玲递来的热水,简单讲了讲考场见闻,略去了那些波折,只最后轻描淡写地提了句街角那一幕。
“告状?”盛婷婷睁大眼睛,“是不是觉得考场没照顾好她?”
温玲玲比较谨慎:“也许只是遇到熟人了?”
苏枝意摇摇头,没有深谈。饭桌上的气氛重新热闹起来,盛婷婷开始眉飞色舞地说起村里的新鲜事。
说笑间,苏枝意习惯性地扫视屋内。目光掠过墙角那个放药材的背篓时,她端碗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背篓的位置,与她早上离开时相比,偏移了约莫一指宽。旁边晾晒的几片黄芩,顺序也变了——她习惯按炮制程度排列,现在中间两片的顺序颠倒了。
非常细微的变化。若不是她过目不忘,若不是她深知每片药材的来历,绝难察觉。
团子正趴在她脚边啃干粮,似乎感应到她的停顿,也抬起头,朝着背篓方向轻轻嗅了嗅,银蓝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疑惑。
苏枝意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继续听着盛婷婷的讲述,适时地露出浅笑。
夜色渐深。当温玲玲和盛婷婷各自回屋休息后,苏枝意点亮油灯,走到背篓前。她仔细检查着每一味药材,每一本书籍。没有丢失任何东西,所有物品都保持着表面的整齐。
但那种被无形之手翻动过的感觉,却挥之不去。
她想起县城街角那一幕,那个女生激动的手指,那个干部记录的笔。想起孙副院长考核时锐利的审视,想起赵永强不怀好意的目光。
窗外,北风呼啸着掠过屋檐。苏枝意轻轻抚过那些被翻动过的药材,眼神渐沉。
平静地过了两日。这天下午,苏枝意正在屋里整理晾干的草药,团子趴在门口晒太阳,懒洋洋地甩着尾巴。
院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沉稳而略带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大队长李建国那特有的、带着喜气的大嗓门:
“苏知青!苏枝意!在屋里不?快出来!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
声音洪亮,透着压抑不住的兴奋,连隔壁屋的温玲玲和盛婷婷都被惊动了,纷纷推门探出头来。
苏枝意放下手中的草药,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平静地走到院门口。
李建国正站在那儿,脸上是前所未有的灿烂笑容,连那平日里显得严肃的皱纹都舒展开了。
他手里高高举着一个牛皮纸信封,信封口没有封死,能隐约看到里面一抹鲜亮的红色。
“大队长?”苏枝意看着他,心中已隐隐有了猜测。
“哈哈哈!批下来了!批下来了!”李建国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他将那个信封郑重地递到苏枝意面前,声音因为兴奋而微微发颤,“苏知青,不,现在该叫你苏医生了!
你的赤脚医生行医资格证,县里批下来了!盖了大红章的!”
他这话一出,旁边的温玲玲和盛婷婷瞬间瞪大了眼睛,脸上爆发出巨大的惊喜,几乎是同时欢呼着冲了过来:
“真的?!太好了枝意!”
“我的天!我就知道你能行!苏医生!”
团子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热烈气氛感染,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围着几人兴奋地转圈,汪汪叫了两声。
苏枝意深吸一口气,接过那个沉甸甸的信封。指尖触碰到粗糙的牛皮纸,能感受到里面那份文件的分量。
她缓缓抽出里面的东西——那是一张略显粗糙的纸,最上方印着“赤脚医生行医资格证书”几个醒目的宋体字,下面清晰地写着她的名字“苏枝意”,贴着她的黑白照片,盖着县卫生局鲜红的大印和钢印。证书编号、签发日期,一应俱全。
阳光照在证书上,那红色印章仿佛带着温度。
李建国搓着手,脸上的笑容就没停过,他看着苏枝意,眼神里充满了骄傲和期许:“苏医生,以后咱们前进大队,还有附近几个村子,谁有个头疼脑热,可就指着你啦!你这可是正儿八经的‘先生’了!”
在这个年代的农村,“先生”是对有学问、有技能的人,尤其是医生的尊称。
温玲玲和盛婷婷凑过来,小心翼翼地摸着那张证书,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珍宝,嘴里不住地说着恭喜。
苏枝意看着手中这张薄薄的纸,它代表的不仅仅是一个资格,更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也是她在这个时代,凭借自身努力和一点“运气”(空间与机缘)正式踏出的第一步。
她之前所有的准备、所有的蛰伏,似乎都在这一刻有了明确的意义。
她抬起头,对上李建国殷切的目光,又看了看身边真心为她高兴的两位同伴,还有脚边懵懂却欢快的团子,一直平静无波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清浅却无比真实的笑容。她将证书小心地放回信封,语气沉稳而坚定:
“大队长,您放心,我会尽力的。”